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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风云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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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章 百里奚治国
    百里奚治理秦国,深得后世推崇,不过留下的记载不多。《吕氏春秋》中,记录了一件关于公孙枝的事。

    此人推荐百里奚,可谓首功一件,称得上是百里奚的恩人。百里奚担任宰相不久,晋国就派遣郤叔虎,齐国派遣东郭蹇出使秦国。

    齐、晋这种大国,很少把地处西戎的秦国放在眼里,如今能主动派遣使者,可以看出对秦国开始重视。至少,百里奚的治国之道,已经初显成效。

    当时,公孙枝突然心血来潮,请求先见一见两国使者。

    一般来说,没有允许,内臣私下不见外臣,就是为了防止发生一些黑暗的勾当。秦穆公觉得奇怪,问道:“请求会见客人,这是你分内的事情吗?”

    公孙枝回答不是。

    秦穆公又问:“相国委派你了吗?”

    公孙枝回答没有。

    秦穆公说:“看来,你是要做不该做的事。秦国地处偏远,位于戎夷之地,即使每人都各有专职,坚守其责,仍然怕被诸侯耻笑。你现在竟然要做不该做的事,下去吧,等候惩罚你的罪过。”

    臣子尽忠,国君也要英明,如果秦穆公昏庸,一切免谈。

    这件事,公孙枝先期向国君请示,被训斥也算正常,听说还要接受额外惩罚,心情非常郁闷。于是,他独自一人去找百里奚,叙述事情的来龙去脉,希望新任宰相,看在推荐的情份上,为自己说情。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无论如何,公孙枝也是自己的伯乐,既然他来诉苦,如果置之不理,显得自己忘恩负义,不近人情。因此,百里奚前去面见秦穆公,替公孙枝说情,希望取消惩罚。

    秦穆公说:“这样的事情,相国该过问吗?公孙枝没有罪的话,何必替他求情?公孙枝有罪的话,求情又有什么用?相国回去吧。”

    百里奚很惭愧,自己也被装进去了,故而就拒绝了公孙枝的请求。

    公孙枝很郁闷,这事,越闹越糟。如果他洗把脸,清醒一下,保持沉默,等候发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刑不上大夫’,身为朝堂大臣,昔日颇有功劳,顶多罚点俸禄,或者警告一下,换个岗位。

    但是,他实在太郁闷了,就是想不开,又跑到闹市,跟一些不相干的市井之人,叙述自己心中的苦闷。

    这下性质就变了,胡言乱语,拿国家大事当儿戏。虽然公孙枝是自己的恩人,既然触犯法律,决不能纵容;百里奚命令官吏,去,把公孙枝抓起来,论罪行罚。

    治理大国,并非易事。百里奚很重视恩情,愿意替公孙枝说情;但该定罪的时候,也不能徇私枉法。

    这个故事,显然有夸张的成分,公孙枝也是贤臣,可不是那种不懂规矩、口无遮拦的人。

    《史记》中记载一则故事,从另一个角度,反应了百里奚的治国之道。

    稍微学点历史的人,都应该听说过商鞅,‘废井田,开阡陌’,改革派代表人物,一手把秦国带入豪强行列。他原本是卫国人,姬姓,也称卫鞅、公孙鞅,比百里奚晚了大约三百年。

    因得不到重用,听说秦孝公招贤纳士,于是离开卫国,投奔秦国,经过挖门盗洞找关系,很快受到秦孝公重用,甚至把他比作自己的管仲。后来,秦孝公封他商邑十五(今陕西商洛市),故而称他商鞅。这里的商,在春秋时期,属于鄀国的一部分。

    秦国虽然经过百里奚的治理,易风化俗,到了战国时期,仍然被称作‘西戎’,民风彪悍,擅长作战。历代国君奋发图强,相对于中原,还是落后很多。

    但是,秦国依山带河,地处偏远,诸侯只顾着争夺中原大地,没人到蛮荒的西部抢地盘。虽然落后,秦国并没有经历大型战火的洗礼,在吞并了一些戎人部落之后,保持了强大的国力。

    秦国真正开始强大,就源于商鞅变法,他的最基本理念,就是有法必依,违法必究。

    商鞅提倡农桑,奖励军功,同时废黜贵族的世袭特权等等。这一系列改革,百姓受益,却得罪一批贵族。

    几年之后,秦国达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地步。但是,他的法制有一个致命弱点——酷刑。其中连坐(一人犯法,周围遭殃)、车裂(五马分尸)、劓刑等都十分残忍。

    这种酷刑的威胁,让百姓外表顺服,内心却充满怨恨,其中一些贵族,对他更是恨入骨髓。

    执政十余年后,有位叫赵良的人前去拜见。

    当时的商鞅,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手握生杀大权,意气风发,百姓畏惧,六国胆寒,内心难免沾沾自喜。他非常自信,秦国的强大,就是自己的功劳。

    他对赵良说:“能见到你,是由于孟兰皋的介绍,现在我们交个朋友可以吗?”

    宰相要与庶民交朋友,多少人引以为荣,赵良却说:“鄙人不敢奢望。孔子说:推荐贤能,受到人民拥戴的人才会来;聚集不肖之徒,能成就王业的人也会隐退。鄙人不才,不敢从命。我听说:不该占有职位而占有了,那是贪位;不该享有名声而享有了,那叫贪名。鄙人要是接受了您的情谊,即贪位又贪名,所以不敢从命。”

    这话,让商鞅失望而不满,好像自己贪恋名位,功成名就之后,不能急流隐退。于是问道:“你对我治理秦国不满吗?”

    赵良说:“能够听从别人意见,叫作聪;能够自我反省,叫作明;能够自我克制,叫作强。虞舜曾经说:自我谦虚的人受到尊重。您按照虞舜的理念去做即可,何必问我。”

    对于赵良的话,商鞅非常不服。昔日,秦国的习俗与戎狄一样,长幼不分、男女无别,是自己改变了他们的教化;如今秦国的宫室,跟鲁、魏一样辉煌;秦国兵强马壮,拓地千里,这都是自己的功劳。

    于是,他问赵良:“你看在治理秦国方面,我和五羖大夫(百里奚)相比,谁更有才干?”

    可以说,商鞅治理秦国,成效有目共睹,偶尔想起昔日的百里奚,心中一百个不服。他当时位高权重,作为庶民,赵良怎么也得给个面子,夸奖几句,溜须溜须。

    但是,赵良没那么做,那样显得自己奴颜卑膝,八面玲珑,失去了做人的尊严。

    作为说客中的高手,决不能丢人丢脸,丧失气节,这是最基本原则;另外,必须让对方对你佩服的五体投地,言听计从。最好能把你的思想,全部灌输进去,把对方彻底‘洗脑’,这才是高手中的高手。

    面对商鞅的自信,赵良先打个比方,说:“一千张羊皮,比不上一领狐腋贵重;一千个人的随声附和,比不上一个人的正义直言可贵。周武王允许大臣直言敢谏,国家就昌盛;商纣王禁止大臣直言,所以就灭亡;如果您赞同武王的做法,请让我在你身边整天直言而不受责备,怎么样?”

    商鞅是个明白人,知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很谦虚的愿意拜他为师。

    赵良也不客气,对商鞅和百里奚作了深刻的对比,说道:“五羖大夫(百里奚)是个乡下人,初次见面,秦穆公就把国政交给他,秦国人从贵族到平民,没有谁不满意;相秦六、七年,三次拥立晋君,在境内施行德化,巴国纳贡,诸戎顺服;治理秦国,劳累了不坐车,酷热天不打伞,走遍国中,不用随从车辆,不带武装防卫;他的功名载于史册,德行施教于后代,这一切在府库都有记载;五羖大夫死的时候,全国不论男女都在哭泣,小孩子也不唱歌,这全是他的德行所在。”

    这是少有的,对百里奚治国的评论,一个‘高大尚’形象,豁然呈现眼前。为了秦国,呕心沥血,下面百姓感恩,上面贵族支持,没有任何人反对,死后全国老少都很悲痛。

    在古代,作为一个外来者,能得到所有的贵族支持,非常不易。他们分属两个集团,就像强龙与地头蛇之间的关系一样,为了权力,往往挣得你死我活。但百里奚做得很好,百姓支持,贵族也支持。

    后人都说他是贤臣,治理秦国卓有成效。到底如何有成效?史书记载很少。不是没记载,大部分都遗失在历史的变迁之中,留下来的星星点点,很难看清他治理秦国的全貌。

    紧接着,赵良又对商鞅做了一番评价,他说:“您商君,觐见秦王依靠的是他的宠臣,本身名声就不好;模仿中原,大规模营建宫阙,并非造福百姓;您用严刑酷法治理国家,割掉公子虔的鼻子,他已经八年没出门了,积怨深埋心底;您一出门,身边都是顶盔冠甲的卫士,前呼后拥,缺少一点就不敢出门;现在您还贪图商於的土地,独揽秦国的政权。有朝一日,秦王驾崩,想杀死您的人还少吗?只怕离死亡的时刻翘足而待。”

    成语‘翘足而待’,就出自赵良之口,后来又引申出翘足可待。

    百里奚与商鞅,都是把秦国带入强大的功臣,但是,他们治国的思路、方式,完全是两条道。

    百里奚治秦,以身作则,因势利导,施行德育教化,让秦国上下都信服,最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商鞅则是以法为主,严刑酷法,违法必究,百姓恨之入骨,结局是作法自毙。

    对于赵良的逆耳忠言,商鞅根本没听进去,认为不过是危言耸听。

    五个月后,赵良言犹在耳,秦孝公病逝。没有国君的支持,商鞅就是一介布衣,很快,被抓住车裂于闹市,百姓争相庆祝,他的家族也被灭绝。

    德,是古今中外‘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最基本要素,夏商周三代,都是以‘德’建国。春秋时期,‘周德’衰落,诸侯开始叛逆。但管仲辅佐齐桓公,主要还是‘以德服人’,最终成就一代霸业。

    百里奚,认清了‘德’的重要,在秦国施行教化,移风易俗,终究辅助秦穆公称霸西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