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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月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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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古堡铁狱话伶仃(下)
    不知过了许久,秦关迷迷糊糊地醒来,只觉胸中郁闷之气不止,俄而仿佛有一阵清香涌入鼻中,犹如雨后的花丛般的天然芬芳,显得尤为亲切。

    秦关慢慢睁开了双眼,发现此时早已被人五花大绑,肺部、喉尖仍旧不觉一阵酥麻,周身上下一时间动弹不得。胸口仿佛还压着什么东西,定睛一看,却是金铃。

    同样是五花大绑的模样,像沙袋一样被人随意地丢到自己身上。

    秦关环顾了一下四周,像是一间关押人犯的监牢。但与官府监牢制式不同,倒像是谁家的私狱。狱中都是年代颇为久远的砖墙,墙上血迹斑斓,有的新,有的旧。通向私狱外的,只有一扇铁门和一扇铁窗。

    透过铁窗,秦关隐约瞧见天边的满月。“都已经丑时了。”秦观估摸了昏迷前的时间,此时已经过去四个多时辰。

    都怪自己大意,着了鬼郎中的道儿,此时如不是周身被缚,必要冲出去把那鬼郎中一顿好打。

    只是此刻自己身陷囹圄。怕是生死都半点由不得自己。又想到和自己一同出门的忠伯,此刻也不知是生是死。再想到京城待自己如亲生的二姨娘,自小和自己亲近的三妹,还有那妙玉斋的麻花、谷同斋的素饺.......恐怕自己再也没有机会品尝到了。而自己不过刚满十五,大好年华,无限功业,此生恐怕就此打住,不由悲从中来,少年心境,竟也默默落起泪来。

    “喂!喂!羞羞羞!男子汉大丈夫你哭够了没?”胸口传来女子的声音。

    原来不觉间金铃也已经醒来,本正想与秦关说话,却见秦关一人在旁哭哭啼啼,不觉好笑。"没想这大好身手的少年高手,竟也是个未谙世事的孩子。"本不愿就此惊扰他,可在一旁等了半刻,却不见秦关有丝毫停歇的意思,不由烦了,便一声喝出。刚出口,心下便已后悔。想这少年与自己素昧平生,无辜掺和进残阳堡和苍鹰堡的恩怨中。本是年轻一辈少见的高手,又有玄通观这般的师门,如今却要与自己一般陨在这不为人知的地方。心下愧疚不已,待到“哭够了没”几字,已没了气力。

    秦关见金铃已

    醒,还见到自己抽泣的模样,脸上一阵火辣,更加可恼的是,如今周身被缚,无法动弹,涕泪留在脸上,竟是擦不得,躲不掉。只是盼着此时能进来几个凶汉子,把自己拖出去结果了了事,也好过被女子调笑。

    “咳咳”金铃自知失礼,可向来也不是那种愿意宽慰于人的小女子,只得咳嗽两声,了了尴尬,问道:“你当真是玄通观真人?”

    “我哪是什么真人,只是玄通观未正式入门的记名俗家弟子罢了。”

    金铃得了肯定答案,心中不免大惊。早知道玄通观是天下武学道法源流,观内高手云集,且向来不问世事,即便是观内如今二代弟子,也是各国皇帝的座上宾,武功达到七脉以上者不胜枚举,即便是寻常弟子,也恐怕要强过这山阴古道最顶尖的高手,如今见秦关如此年少,身法武功已然出神入化,对这道家祖门玄通观更是心驰神往。

    “你叫什么名字”金铃问道。

    “秦关,关山万里的关。”

    “倒是好名字”金铃叹了叹气,望着这四周牢壁,又看了看身前绳索,“终究还是免不得葬身在这,倒是连累你了。”说罢,双眼已是通红。

    “那倒未必。”秦关说道,“若是你还没醒,这事儿倒是难办,但是如今你醒了,咱俩便是要脱困了。”

    “你可有办法?”金铃问道。

    “那是当然”,说罢秦关一个鱼挺,便在束缚中站起身来。右手食指与中指间夹着一枚瓜子大小的石子儿,不动臂,不动腕,仅凭指力便将石子激射而出,将牢壁打出一个小孔,小孔直有三四寸深,石子已然嵌入其中。

    “这是我玄通观独门指法,名叫居华指,除可妙用暗器外,也可运力使指,化刚为柔。之消从绑缚之处使指,绳结当即解开。你背过身去,我帮你解开绳子。”

    “可是......可是”方要脱困,金铃此时却扭捏起来。

    秦关见金铃犹疑,定睛一看,才发觉绑缚金铃的绳索绳结正在金铃胸口,胸口先前被信封点燃,如今已是若隐若现,甚为尴尬。

    “当然,也可以夹取碎石子在绳子其他方位割开,只是需费一些功夫。”秦关尴尬地说道。

    “不必了!就从......就从这解吧。小猫儿他

    还......”金铃虽是一脸羞赧,可眼下小猫儿生死未卜,既有逃离的办法,那还管得上其他,自然是越快越好。

    秦关此时也想起忠伯,不知此时是否安全,是否已经身遭不测,哪还管得男女授受不亲,“得罪了!”秦关向金铃微微点了点头。背过身去,指尖便伸向金铃胸口的绳结。

    绳结正处在金铃胸口烧开的衣物处,秦关虽小心翼翼,却也不免碰上胸口那一抹雪白。心下稍乱,竟一时不能结。

    此时金铃周身被缚,动弹不得,但觉秦关手下颤抖不已,却也知其并无邪意,羞涩难当之下也不好出声,只是轻咬着嘴唇,耳根烧的通红。

    秦关见状,暗自道:“秦关啊秦关,如今忠伯生死未卜,金铃姑娘女子之身尚且豁达,你怎么还这般扭扭捏捏”,心下稍定,气息稍缓,不消半刻,便将绳索解开。

    两人身上绳索方一解开,秦关动了动周身筋骨,起身说道:“金铃姑娘稍待一会儿,我去把门口铁链扯开。”

    “有劳秦公子了。”

    秦关走到狱门边,但见四周并无狱卒守卫,更是疑惑:“这铁狱深牢,怎的一个狱卒都没有?”

    说罢,轻轻拈起牢门上锁链,运起三分内息,双手向两旁一拉,“唰啦啦”铁链一阵晃动,可却纹丝未动。

    秦关心下大疑,自己虽只使三分力,但也已不弱于四脉高手全力拉扯,即便是镔铁所铸,也应是应力而断。于是全力运气,只听“当”的一声,铁链被内息激荡地撞上牢柱。金铃惊得立马捂住了的耳朵。“好强的劲力,是五脉还是......六脉!”方知之前在客栈内缠斗,秦关尚未尽全力,只是临战经验尚浅,中了鬼郎中的道儿。

    “秦公子,这锁可开了?”

    秦关无奈摇了摇头,回道:“这锁链恐怕掺了乌金、玄铁之类的宝料,坚韧之极,没有兵器在手,光靠人力难以打开”。

    “哎”金铃叹了口气,说道:“难怪咱俩在这说了许久,也不见有狱卒巡查,原来是料定咱们无法挣脱这铁狱,看来只能等这残阳堡的人来提我们了。”

    秦关点了点头,道:“我们稍微待几个时辰,估摸着也得他们日出才过来。”

    “秦公子有劳了,如果此番能够

    安然出去,苍鹰堡必有重谢。”金铃向秦关微微欠身,心下的感激确实真的。

    秦关想到此前金铃悍然无惧的模样,再看如今她深陷监牢恬然无畏的样子,不由有些感叹,自己虽是男儿身,出身在行伍世家,此时较金铃却显得仓促了许多,不免有些惭愧。躬身道:“金姑娘放心,我们不会有事的。”眼神中确是一片澄澈、毅然。

    晚风从狱中仅有的一片窗户吹入,卷动着荒漠应有的寒气。晌午的酷暑此时早已烟消云散,转而变得清新冷冽。

    “阿嚏!”金铃穿着单薄的素衣,外衣遗留在了客栈,此时正是夜晚最为清冷的时刻,不由打起了微微的寒颤。

    秦关把身上的儒服外衣脱下,给金铃披上,微笑着打趣道:“姑娘家就是爱美,出门前你娘也不嘱咐你多穿些。”

    话音刚落,金铃慢慢把身子蜷缩成一团,把头枕在腿上,竟簌簌得落起泪来。

    秦关还不知何故,只听金铃抽泣地说道:“我娘早就过世了。”说罢,眼泪更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秦关轻轻拍了拍金铃的肩膀,道:“我也一样。”说罢,叹了口气,坐到金铃身边。问道:“你愿意听我的故事吗?”

    金铃见秦关一脸凝重,似有着很重的心事,才知自己方才这一哭,竟引动了秦关内心的伤心事。心下又是疑惑又是愧疚,于是点了点头,“你说罢,我都听。”

    窗外月色洒下一片银辉,透过铁窗印在了监牢的地上,雪白光亮,又支离破碎。秦关的思绪也随着这散落的月光回到了八年前的那个早上。

    “那年年关,我才六岁。母亲生了兄长、姐姐和我之后,身体大不如前,尤其是在产下我的那年,难产,失了血,虽然因长期习武,身体底子好,最终还是挺了过来,但却也大大折损了元气。不仅内息全摧,便是较一般女子相比也是不如。”秦关缓缓回忆着,就像再次见到了母亲的音容笑貌。

    “父亲常年带着兄长外出,时常不在家。母亲靠着进补维持身体,可依然每况愈下。父亲长期在外,母亲又牵肠挂肚,年初时,京城王家医长来家中请脉,说道母亲脉象依然十分不稳,恐怕挨不过初春,叫父亲在旁陪着

    这最后一段时间。可在腊月十二那天,父亲还是带着哥哥出了远门。”

    金铃摇了摇头,道:“有什么事情能比自己的妻子、母亲更重要的,你父亲怎么忍心。”

    秦风攥了攥拳头,继续说道:“母亲自父亲走后三天,在花园散步时晕倒,自那天起便药石无用。阿爷遣人修了书信给父亲。可是父亲和哥哥最终还是没能回来。除夕的那天,家里围着病危母亲,我跪在母亲的榻前,轻轻地唤着母亲,告诉她父亲已经在回来路上了。只听得母亲一直重复着那句‘回了便好’、‘回了就好’可到最后,父亲也没有出现在母亲榻前。”

    “后来听说,父亲收到书信后,并没回转,带着哥哥又在外待了三个多月。最终连母亲归陵他也没能回来。后来,父亲对我管教愈加严格,时常对我非打则骂,我知他怨我令母亲难产。我也对他逐渐疏远,也怨他没有回来见母亲最后一面。”

    “其实,秦公子,我挺羡慕你的。”金铃道,“我母亲也是生我时难产,可惜她没有挺过去,在我刚出生的时候便已经过世了。我从未见过母亲,也不知道有母亲是什么样的感觉。父亲自小我和哥哥都十分严厉,让我们把残阳堡作为一生的宿敌。特别是奶奶和二姐姐因为残阳堡的事情过世后,父亲闭关强练功法,希望能够突破至六脉,到残阳堡找塞上奔雷报仇,可没曾想欲速则不达,竟然走火入魔,经脉至此毁了大半,功力更是远逊从前。眼看自己报仇无望,父亲就把大哥、我还有小猫儿训得更严了,平日也没有关心的话,这十余年来,不是外出,便是闭关,一年之间见面也只是考验武功。我是女儿身,是没法继承苍鹰堡的产业的,打小父亲就偏爱哥哥一人,恐怕这番我就算折在这,父亲也......”说到这,她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人生在世总是太多不如意的。”秦关道,“后来,我也想通了。便于我父亲对着干,他让我从军,我偏偏缠着阿爷把我送进了太学。他让我入观,我便把玉清殿的供奉砸个稀烂,让观里罚我三年不得入观。阿爷护我,父亲打我,阿爷便打他。”

    金铃笑了笑:“你倒是顽皮,知道傍着阿爷。那你父亲可是镇北......”。

    忽然,一阵窸窣的声音从狱门远处传来,行动极快又极轻,却不是老鼠。

    秦关将金铃牵至门旁死角处,身子挡在金铃身前,眼睛如孤狼一般盯着狱门外。正待如是堡内人来提审开门,便带着金铃一个突袭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