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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辈和我的战争与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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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伤情
    见到老班长归来,一大一小两个孩子欢呼雀跃地跑上前去,围着老班长说啊笑的。老班长从包里拿出老家的特产给他俩吃,摸摸这个拍拍那个,脸上是那种安定之后愈加踏实的雷打不动的神色。

    曹云海风尘仆仆,依旧穿着走时换上的那套老百姓的衣服。他现在的身份本来就是一个老百姓,可谁又能否认他不是老班长?换上军装,他依然会是那个干练精明、战斗经验丰富的老兵。

    那振武缓步向老班长走过去,他明白,老班长这次归来,是决计不会再离开部队的。

    从时间上推算,刨去路上的行程,老班长只在家住了五六天。五六天的时间能干什么?还不够他和分离了六七年的老婆亲热的,还不够让两个孩子重新认识熟悉他们的老爹......

    而老班长脸上淡定的神色分明告诉他,没有为什么,也没有多么复杂,他只是想回来和弟兄们在一起,只是想重新拿起武器。

    走近了,那振武含笑问道:“老班长,身上的伤都好利索了?”

    “都好利索了。”曹云海拉着那振武坐下,自己做着解释:“回家的这一路上,我不断看到有川兵出川抗日,我觉得我成了逃兵,不敢面对那些川娃子。回家当然是好,我什么都没做,反倒成了家里的功臣。老爹老娘拉着我不放手,老婆伺候着,孩子叫着爹,那日子神仙都不换。可是,我晚上睡不着觉,闭上眼就看见活着的和死去的弟兄们,整宿整宿地抽着烟袋锅。后来,我老婆说,人在家魂儿不在家,你走吧,家里不用你操心。我把二十块大洋留在家里,就回来了。”

    那振武愁眉苦脸:“老班长,你看看我手下的那两个兵,一个学生兵一个瘦猴子。还有一帮从没见过面的,也不知道是好是孬,这兵怎么带?什么时候能形成战斗力?”

    曹云海笑道:“振武,你就别绕弯子了,你想让我干什么直说。”

    那振武说:“我想让老班长做我的副连长。”

    曹云海说:“二柱子战死了,你是缺一个帮手。”

    那振武给高志忠和孟庭贵写了一个简要的申请报告,说明曹云海主动归队的情况,请求晋升曹云海为副连长。金兆文带着那振武的报告跑到营部,面见营长参谋长。

    高志忠孟庭贵当场予以批准,晋升曹云海为中尉副连长。曹云海这样的老兵,是部队里的骨血,是战斗力的支撑,求之不得。他俩希望曹云海能先行回到新的连队,熟悉人员组织训练。

    那振武知道营里也在重新组建,有一大摊子事等着孟庭贵去做,不能把孟大哥拴在一个连队里。他让金兆文跟随曹云海一同回到新的连队,协同老班长组织训练,也是有意锤炼他考验他。

    临行前,他对曹云海说出自己的想法:“我们不能一味地被动挨打,我们要在战术和单兵作战能力上获得优势。老班长回到连队后,要先摸清兵员的实际战斗技能,把能力突出的挑选出来,作为战斗骨干,让他们发挥特长和优势,带领士兵们进行综合能力的训练。等我伤好归队后,再演练具体的进攻战术。”

    曹云海说:“这法子可行,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大杂烩,形不成有力的拳头。人员我给你物色挑选,班排的组建还是等你回来再说。”

    那振武说:“我想组建训练出一个有特殊作战能力的连队,所以训练要有针对性,枪法好的加强射击训练,投弹又远又准的加强臂力训练,格斗能力强的加强拼刺训练......再根据实际需要和每个人的特点组成一个班,最终形成一个拳头一般的战斗小组。”

    “要不怎么说我爱跟你一起打仗。”曹云海由衷地赞叹说:“你带兵打仗很有一套,战术灵活多变,不打死仗。弟兄们因此也都服你,都愿意跟你干,上尉连长屈才了。”

    那振武摆摆手说:“我只是想让弟兄们死有所值,或是尽量少死。”

    曹云海和金兆文走后,那振武开始重点训练瘦猴谷满仓,这是能有效保住他的小命的唯一途径。爬山爬树、林间搜索追逐练体能,毛瑟二十响装上枪托练瞄准,挥舞着弯刀习练刀法......

    谷满仓身体的灵活性和敏捷性自不必说,可要在残酷的战场上生存下来,还需要不断磨练还需要一点机灵劲儿。那振武甘愿做陪练,把自己所掌握的战斗技能生存要领悉数传授,不求他上阵杀敌,只求他能够自保。

    那振武手持一根木棍当做刺刀,谷满仓或手持弯刀或手握刺刀跟他对练。他下手毫不留情,实打实地把木棍刺到谷满仓的身上,往往把瘦猴刺得满地打滚。他要让瘦猴在实战中提高格斗技能,以获得更高的生存几率。

    谷满仓以他小小的年纪,竟然不怕疼不气馁不畏缩,翻身爬起来再战。一次次往上扑,一次次被刺倒,依然不服输,斗志始终不减。

    那振武发现,谷满仓手持弯刀时,由于力度不够,威力并没有完全发挥出来。当谷满仓手持刺刀时,会变得异常灵活和凶猛,结合弯刀的刀法,近身搏斗更具威胁性。

    他决定利用谷满仓的身体优势和特长,着重培训他的短刀格斗技能和短枪射击技术。这个瘦猴子,说不定将来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侦察兵。

    每天高强度的训练,把谷满仓从一只瘦猴子变成一只泥猴子。张君梅不得不用旧军装,又替他改了两套小号的军服。她明白那振武的良苦用心,他想保护好这个孩子,让这个孩子能活到战争结束。

    可是,那些杀人的技巧,真的能保全那个孩子的性命吗?

    那振武每天都缠着她要求出院,她也知道他的伤势几近痊愈,理智上应该放他回归部队,情感上又有所依赖。留住一天是一天,尽管每天在一起的时间并不多,哪怕只见上一面,说上一句话,她的心里也会很踏实。

    至少他还在她的身边,至少他还是欢蹦乱跳的。

    刚刚做了一例不成功的手术,张君梅满心沮丧和悲伤。

    那名士兵腹部中弹,她很快取出了子弹,按理说手术算是成功了,可血流失得太多,那名士兵停止了呼吸。同样是那么的年轻,同样是一张英俊的面庞,生命却终止于二十岁上下。

    她端着沾满血迹的双手,无能为力地看着那张永远闭上双眼的年轻面庞,在心里痛苦而诚恳地说了一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尽力了......

    她脱下同样沾满血迹的手术服,走出手术室,想找个地方透透气。她听见林子里传来喊杀声,她走进去,看见那振武正在训练谷满仓近身格斗,一招一式都透着杀机。

    看着挥舞着刺刀,杀气腾腾的谷满仓,张君梅对那振武说:“你又培养了一个小杀手。”

    “不是小杀手!”那振武不容置疑地回答说:“我培养的是一名优秀的小战士,战士的责任当然是上阵杀敌,这跟年龄的大小无关。”

    谷满仓也算是够机灵的,他收起刺刀说:“连长、嫂子,我另找个地方练。”

    谷满仓跑出林子。张君梅挽起那振武的手臂说:“振武,你陪我走走吧。”

    那振武感觉到张君梅的情绪很不对劲儿,很低落很消沉很落寞的样子,他问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还是做手术过于疲惫?”

    张君梅挽着那振武的手臂往林子深处走,语调有些伤感:“振武,你觉不觉得生命很脆弱很短暂?尤其是身处战争年代,生命如朝露,我们都无法预见未来。”

    “那又能怎样?”那振武用他军人的思维来回应张君梅的问话:“我手下一百多弟兄都战死了,如果天天想这些不该想的问题,或者是不疼不痒的问题,那就干脆别打仗了,更谈不上赶走日寇。你是不是因为天天跟伤员接触,才变得这样敏感?”

    “这是感悟,不叫敏感。”张君梅平静地微笑,平淡地说:“我的意思是,我们要趁着还能感受生命如此可贵可爱的时候,多做一些美好的事情,让生命不留遗憾。”

    那振武还是没能领会:“那你就赶紧让我出院,让我回到自己的连队里去。”

    “我再给你检查一下。”张君梅亲手解开那振武军上衣的纽扣,按按他受过伤的肋骨,轻轻抚摸着他强健的胸膛,含蓄地笑道:“一介武夫,身体恢复得很好。明天让你归队,可你总得留下点什么。”

    那振武不知道如何去感受生命的美好,也不知道张君梅要他留下点什么,只要能让他出院回归连队,做什么都行。他满口答应下来。

    张君梅脱下那振武的军上衣,铺在枯树叶上,把自己平展展地放躺,凝望着树梢上零碎的天空,静静地说:“振武,我医治好了你身体上的伤,你也该医治我心里面的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