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罗州牧
“方掌柜挺直了身子,我们可是来自天朝上国的人。”
“黄胡子,再凶一点,鞑子什么样,你就装成什么样就行。”
一个浅浅的栈桥上,赵震带着方掌柜和黄胡子,跟着刚才的朝鲜绿袍官员向岸上走去,在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二十个穿着明军军服的护船队员。
做戏就要做全套,自己既然想拉起登莱巡抚的虎皮,那就得带着点总督衙门的跋扈劲!
“赵先生你就放心吧,毛帅在时,俺老方可没给过朝鲜人好脸色过。”方掌柜在赵震身边低声说道,两个宽大的袖子来回耍着,好像在重温往昔仗势欺人的快乐生活。
反倒是黄胡子有些放不开,前面朝鲜官员的官服和大明非常相似,无论是他还是护船队的这些在登州呆久了的人,个个都有些放不开。
旁边随行上百名的朝鲜兵丁个个明枪执杖,黄胡子的后背都绷紧了,生怕对方一声令下,就把自己砍成肉泥。
但赵震倒似游山玩水一般,一会向方掌柜介绍四面的高山,一会又说再往南行便有一条大江云云,好像跟看不见那些兵丁明晃晃的枪尖似的。
下了栈桥没走多远,便到了一个村落之中,赵震目力所及之内,也都如登州城外那些流民搭的窝棚一样:木头做墙草做顶,院落门前蹲条狗。
村民不多,都是一副面黄肌瘦、营养不良的样子,见到官兵纷纷低头行礼,赵震猜测他们都是官奴婢。
官奴婢相当于国家奴隶,一生都不许离开所属监营,而且要按时完成监营指派的工作,生下的子女也是贱民,需要继续为国家服务。
在赵震眼中,大明的体制已经足够落后,但是到了朝鲜,他才意识到在十七世纪比大明落后的地方不要太多。
... ...
终于队伍在一处大院前停住了脚步,这个院落是泥墙建造而成,看起来比陈家在登州的院落还大。
大门向两侧打开,护船队员都被留在了墙外,绿袍官吏只允许赵震带着方掌柜一人进入院中。
院中四周宽阔,只有中央一间大屋,与大明常见的飞檐斗拱稍有不同。两端鸱尾异常高大,瓦顶斜坡缓得几乎扁平。看上去很像景福宫的建筑。
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站在门口,穿着红色圆领官袍,戴着一顶恨天高的黑色乌纱帽。
赵震缓步走到台阶之前,只是行了个躬身作揖礼:“在下赵震,见过大人!”
“此物可是你的?”老者递出手中折扇,直接用汉语问道。
汉语其时在朝鲜,有如英语在印度,一直作为官方语言存在。
赵震虽不知这老翁官职,但看形容举止多有庄重之感,便知对方该是出身两班。
“此物为孙大人心爱之物,只是暂且寄存于在下手中,谋些方便罢了。”赵震话说得坦诚。
“方便?好一个方便”老者捋了下胡子,冷声笑道“赵先生既然持此物来我务安郡买粮,为何既不见王京移文,也不见明廷官书。”
随着他尾音一扬,院中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赵震用余光一看,原来是八个兵丁,都手持角弓围拢了上来,方掌柜也是一惊,转眼就躬身藏背,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匕首来。
“方掌柜,你这是干什么,咱们临行之前,参将大人不是交代到朝鲜时要以德服人吗?”赵震一把按住了方掌柜的肩膀,语气冷厉地呵斥道。
呵斥的虽然是方掌柜,但是听到朝鲜老官的耳朵中,却是十足的威胁:对方不是无根之木,背后站着的是明廷的高官。
“即是明国上官命你到朝鲜,为何不到开城、汉城,反要来我这穷... ...
乡僻壤的务安万户镇?”
“穷乡僻壤?大人说笑了,朝鲜国中谁不知荣山江两岸沃野千里,粮谷丰足。赵震商贾之身,自从得知此消息,便星夜想来拜访大人,把这条商路当成在下后半辈子的生路。”
“呵呵,你耳目果然灵通,我务安身后便是罗州,湖南平原所产粮米不可盛数。只是碍着山川之隔,难以外运罢了,既然先生远道而来,那还是到屋中叙话吧。我姓钟名吉,乃此地镇守。”
老者宽袖一扬,周围的兵丁迅速收了弓箭,退回到院墙之前。
他方才那番举动乃是为了试探赵震的底细,作为崔鸣吉的学生,钟吉对大明并不感冒。
如果对方是想仗着官威,来务安勒索粮米,钟吉不介意将其当做走私贩子斩杀。
但若是来是能做大买卖的私商,钟吉便欢迎之至了,自从老师因丁卯之役力主议和,被朝野逼得辞官归隐,自己就被调到这鸟不拉屎的务安郡,就连下官送礼送的都是咸鱼海藻。
一个娇俏婢女掀开门帘,赵震和方管家便随老者入得屋中,进门之前,赵震听得方掌柜在帘外长出了一口大气。
双方分宾主落座后,家仆就为三人摆上茶具,钟吉饮了一口茶后,又不喜不怒地开始发问:“赵先生,不知你此次来是想买官粮,还是民粮?”
“不知这官粮怎么讲?民粮又怎么讲?”赵震虽然明知对方心思,但还是不动声色地问道。
“若是买官粮的话,本官能售给你们的粮食便只有一百石,两分银子一石,这是在官仓中的粮策上明文写着的。”
钟吉话音方落,方掌柜就着急地用眼神示意赵震,这点粮食根本不够啊。
赵震没有回答他,只是将头向钟吉一撇,示意等着对方的后文。
果然钟吉又喝了口茶后,... ...
才继续慢悠悠地说道:“若是买民粮的话,那就麻烦府中的粮吏,帮着几位联络罗州的粮商们,倒是粮食多寡、粮价多少,你们自去相谈。”
买官粮钱进的是府库,买民粮钱就进的不知是谁的腰包了,钱进睡的腰包,赵震不管,只要能买到粮食就行。
只是这钟镇守吃香太过难看,明摆着后续可以从粮商拿到一大笔抽成,如今却当着自己面公然索贿。
“那在下可能就真要劳各位大人费心了,当然,也不能让大人们白跑不是,方掌柜!”赵震眼波一转,方掌柜就把背上的包袱取下,轻轻放在钟吉的桌边。
包袱放下时已经散开,露出里面一块黑亮的紫貂皮。
钟吉也不避讳,拿在手中抚摸两下,尽情的感受着那丝般柔滑。
赵震看他摸得正爽,又近上一句:“我等来此多带貂皮、鹿茸、东主等物,虽然都不及这快皮子珍贵,但是也多是上品。所以在下斗胆,能否劳老大人再介绍几个仁义商人与在下认识?”
那块貂皮虽小,但价值绝对超过百两,你既然肯收,那多少也要给我吐出来些才是。
不料那钟吉把貂皮放下,有些苦涩地摇了摇头道:“赵先生是太看得起我务安郡,这等珍惜之物,哪里是我们这穷乡僻壤买得起的。先生与其在这里钻营,还不如多开两天船到倭国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