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二桃杀三士
沈舒看着面前的温润如玉的郭俊, 这人的气质明明和这样的丧乐不搭,但此时却意外的和谐。
是的,丧乐。
她虽然语文不好, 但也背过那篇著名的隆中对,知道诸葛丞相好为《梁父吟》。
虽然当时语文老师并未给她讲梁父吟,但她实在是好奇,还特地去查过, 知道这是一首丧乐。
至于为何诸葛丞相年纪轻轻就喜欢这样的丧乐,她后来特地八卦了一下,看了贴吧里好多解释,五花八门的,沈舒当时没主见, 只觉得各有道理。
她不明白诸葛丞相当时吟唱梁父吟的心境, 但是她能感觉到郭俊吹奏这丧乐时并无太多的悲伤。
特别是这是袁家为他设下的接风宴,这人却演奏丧乐,很是于理不合。
但郭俊就是吹了这笛曲,旁边的袁充还跟着高歌。
沈舒蹙起眉头。
她一时间有些搞不清郭俊和袁充究竟在想什么, 不过肯定的是这两人很像是知己。
等到郭俊一曲吹奏完,一旁的袁充并未抚掌,丧乐何能击掌?
袁充叹道:“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
听到袁充的感叹郭俊哈哈大笑, 打破了梁父吟带来的悲伤气氛, 然后看向袁充笑道:“二桃杀士,怕是齐相宴婴仁人之名上最大的污秽了!”
一旁的袁充轻哼一声道:“在其位谋其政,晏子实为景公谋!再者北郭也并非无辜之人!”
郭俊听后不语,转而看向一旁的沈舒温声问道:“县君知晏子否?”
“只知晏子为齐相,与孔子悖。”沈舒道, 也就是仅限于语文书上的了解。
郭俊又问沈舒:“县君觉得晏子可是仁相?”
“郭师觉得何为仁相?”沈舒问。
郭俊不答反问:“县君以为呢?”
“爱民敬君,不贪勤政,有治国之能,便是仁相。”沈舒道。
郭俊道:“宴婴劝谏、多谋、简朴、恭谦,爱民。”
“那他就是仁相。”沈舒给了定义。
这都还不是仁相,那她整个南雍也找不出一个仁相了!
“可宴婴二桃杀士,致使齐国位将领殒命,后世认为此为宴婴进谗言于景公所致。”郭俊道。
沈舒呵呵一笑:“景公一无年迈昏庸,二无脑疾,他还能分不清谗言与否?他愿让晏子杀人,便是认同人死罪。”
别把君王想得那么无辜好吗?什么奸臣谗言,不过是符合君王切身利益罢了!
“县君觉得士之死悲否?”郭俊问道。
沈舒是知道二桃杀士的故事,毕竟这个典故太出名了,玩个桌游都能遇到,但具体的古文她也确实没读过,没法擅自作评论,只能道:“我又不是晏子和士,如何知道他们是否可悲?”
郭俊一愣,没想到沈舒是这么个回答。
这个答案,怎么说呢,就有些无赖。
沈舒道:“未知全貌,不予置评。”作为一个经常在网上吃瓜的网民,她只知道往往让惊天大瓜每隔几个小时就要来一次大反转,反转的结果往往令人大跌眼镜。
后世都如此,古人也是一样,二桃杀士绝非史书寥寥几笔记载地那么简单,所以她没法说谁对谁错。
郭俊看了沈舒一眼,将《晏子春秋·内谏篇》中的二桃杀士的故事复述了一遍。
听完这个故事后,沈舒只有一个想法:前面发展本来就有些不太正常,结局更是太扯!
这自杀的人要是道德感这么高,还会恃才傲物,失礼于晏子?
而且晏子一说要杀这人,景公就直接同意,显然就是早早想要除掉这人了。
最后沈舒问道:“赐的真的是桃子?”还是这桃子是比喻?嗯,寓言故事大部分都是比喻。
“哈哈哈哈!”郭俊笑得更厉害了,他觉得沈舒真的很有意思。
沈舒无奈,她真的觉得史书的这种春秋笔法很讨厌。
“不管是否是真的桃,我只问县君可为像景公和晏子,防范于未然乎?”这才是郭俊最想问的问题。
沈舒想了想道:“不敬上可罚,但也不可乱罪定人。不过若真有证据,自然要先下手为强。”她又不是圣母好吗?
对待庐陵王的问题上,她就选择先下手为强。
郭俊点点头,他突然发现沈舒是善,但似乎也不该称弱,但也确实不符合他对君王的想法。太过仁义的君王,只适合守城,不适合开国。
见郭俊不说话,沈舒反而看向郭俊问道:“郭师喜奏梁父吟是为士悲?还是为晏子悲?”
“非也,晏子有何悲?士又有何悲?仆为自悲也!”郭俊又端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沈舒不懂,她看向一旁的袁充,见袁充这次没有目露伤感,反而是调笑:“晏子俭矣,夷吾则奢;齐桓以霸,景公以治。景彦一身才学,可怜此世无桓景二公啊!”
这是怀才不遇?
沈舒挑眉看向郭俊,果然见其被说中了心事后,目露伤感之色,但只是转瞬而逝。
“吾还未到而立之年,还能静待明公!”郭俊又饮了一杯酒水,只是眼中有些涣散了。
她看向郭俊,若有所思。
这人是来建康择主的?
至于这择的主是否会是她?沈舒摇摇头。她虽然想要当郭俊的主公,但她有自知之明,她相信以她现在的身份地位,郭俊要是真的认她为主,那才是脑子瘸了!
郭俊和百工、部曲,婢仆、女官,甚至是徐景这样的炼丹师都不一样。
百工、婢仆和部曲求的是生存,言娘子求的是女子官位,而徐景求的同样是官位。
可郭俊不同,郭俊求的是鸿鹄之志。
能打动郭俊的绝非高官厚禄,而是主上个人和所能实现的霸业,他求的是自我价值的实现。
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
郭俊就是那种会自己择主的能臣。
可对郭俊,她却谈不上多喜欢,她甚至觉得郭俊并不符合自己心目中的老师形象。
但看袁充的样子,郭俊显然是有真才实学的,而且这个老师她也已经认下了,不能更换。
沈舒有些发愁,她觉得自己和这个老师且有的磨呢。
郭俊已经有些醉了,但却还是和袁充推杯换盏,沈舒自然不适合再呆下去了,她独自一人出去散散气。
等出了院子后,沈舒漫步在袁氏的院子中,她没有直接回梧桐院,而是想在袁氏走一走。
“您要去水榭边吗?”言娘子跟在沈舒身后问道,“早秋苦热,池边还算清爽,小娘子可要去那里赏玩一番?”
她能看出沈舒的兴致不高,只能尽力给沈舒找一个舒心安谧的地方。
沈舒无所谓地点点头。
如今已经是八月上旬了,白日夏日的尾热却依旧还在,但晚间却已经十分清凉。
水池中的莲已经败落,却并未被清理。
倒是旁边的言娘子解释道:“是郎君吩咐的,残荷和落莲不必拔出,等枯了之后再清理也无妨。”
之后言娘子又将沈舒引到水池边的轩榭中道:“郎君和皇后都喜在雨日驻足这池边听雨。”
言娘子身后的何氏也跟着道:“此轩得名为听雨轩。”
沈舒看了看外面的残荷,又听到这听雨轩的名字,问道:“留得残荷听雨声吗?”
倒是士族风雅。
不过此时没有雨,沈舒也听不到雨声,她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和文艺这种东西绝缘。
旁边的言娘子见状,轻声问道:“小娘子不喜听雨吗?”
沈舒没有答而是想到什么道:“郭师应当喜爱这等雅事吧。”郭俊此人虽是寒门子弟,但却极爱士族风雅和士族做派。
“景彦先生雅士也。”言娘子点头。
沈舒见言娘子居然知道郭俊,好奇地问道:“言娘子知道郭师?”
“有过耳闻。”言娘子说起郭俊,言语间还带着些欣赏,“景彦先生曾在建康城中为官一任,清谈辩难,经史子集皆精通。除郎君外,亦有不少台甫公卿青睐景彦先生。其中陆少傅就曾直言景彦先生是可用之人,郎君和陆少傅都曾为景彦先生举官,陆少傅还想引景彦先生为东宫官,只可惜先生都未受,直言心在山野间,无心为官。”
“自此景彦先生极受寒门士子追捧,为一时名士。”言娘子道。
沈舒倒觉得不是郭俊不想当官,只是他没看上雍帝和太子,或者是说他未看上南雍。
“之后呢?”沈舒又问。
言娘子道:“景彦先生曾游学诸地,不仅是大雍,更是在北魏游学多年,他还著过游记,小娘子若是有兴趣可以一读。”
“劳烦言娘子为我找来。”沈舒道,她确实想要了解郭俊。
这人比她想象中更有意思。
郭俊辞官去北魏,她以为看不上南雍会选择北魏,结果没有。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故事?
北魏?
一个对她来说只存在于书本上的两个字,或者说她书本上的北魏和这个世界的北魏是一个朝代吗?
鲜卑政权,与南雍相比,有何不同?
郭俊不选择北魏是因为北魏动乱吗?
北魏动乱,南雍腐朽,这才是郭俊觉得世无明公可选的悲哀吗?
沈舒目光向北眺望,她一直觉得那是一个离她很远的地方。
但她现在觉得那个北方的国度早就已经在影响她了。
郭俊,或许能成为她开眼看世界的引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