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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级富婆,潇洒九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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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我当然要当老大 万字更
    屋子外头传来一声喊, 向堂哥又咚咚咚跑进门,急吼吼道:“搞什么超市啊?人家人民商场好大的地方,都把超市搞起来了, 哪有我们搞超市的份?”

    向东真叫这位大哥搞得头都大三圈:“哥哥,你不是坐车去了吗?你怎么又回来了?”

    堂哥没好气地抓起他丢在桌子上的BB机:“我拿这个。”然后又警告,“人民商场是多大的单位, 人家都已经搞了。你们上哪边搞去?这次罚了5万块你不当回事。下回抓你去蹲5年大牢,看你怎么办!”

    唐一成比他更没好气。

    难怪人家讲个体户没素质。他以前跟向东打交道多, 还没感觉。现在他真烦死了这个向堂哥。

    自选超市挣大钱的时候他就叽叽歪歪, 现在又没完没了。

    所以这回他甚至没等王潇发话, 先开口怼人:“搞不搞得起来, 又不要你搞,你操哪门子闲心啊?”

    向堂哥素来拿他当王潇的跟班看的, 难听点讲就是当他不存在。现在冷不丁被他怼了, 顿时恼羞成怒:“搞那个啊?你还想跟人民商场对着干?”

    向东已经想找毛巾塞住他堂哥的嘴巴了,气急败坏地喊:“对着干又怎么了?大家一样在商场里做柜台,他们哪个衣服卖的过我了?打不过下黑手,不要脸!”

    对, 搞柜台他们不行。搞服装自选超市他们就能耐了?呵,手下败将, 他怕他们才怪!

    他立刻转过头,目光灼灼地看王潇:“王工, 你讲怎么搞就怎么搞。”

    向堂哥还想再发言,被他强行再度送出门:“行啦, 我又不是三岁小孩,你管你的事情去。”

    气得他堂哥撂狠话,他蹲牢监的时候别找家里人。

    王潇等闹腾结束才开口:“要我讲, 当然是好好搞,搞一个服装城,比人民商场更大的服装城!”

    向东和唐一成都惊呆了。

    妈呀,人民商场有五层楼高,上万平方米,已经是省城最大的商场了。里面产品包罗万象,老百姓都说除了飞机大炮,什么都能在人民商场买到。

    这样的规模,她竟然还想搞出更大的规模?

    王潇奇怪:“单省城就有百万人口,一万平方米卖衣服怎么可能够?我还觉得规模太小了点你。”

    她安慰两位男同志,“放心,人民商场的那个超市根本不可能是我们的竞争对手。”

    她为何如此斩钉截铁?因为她太了解他们的尿性了。

    国营商店最大的问题一个是经营思维僵化,秉着少做少错的原则,他们主动出击寻找俏货的能动性太弱。

    另一个就是老生常谈的服务态度问题。

    端着铁饭碗的售货员们也许是没意识到也许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哪怕改革开放都走过来12个生肖,他们依然不愿意正视一个事实,那就是他们曾经的超然的社会地位是由物资供应紧张的客观现实铸就的,并非他们拥有什么强悍到无法被取代的能力。

    而这种超然已经随着社会经济结构调整,物资供应充足到产能过剩的现实消失了。

    抱着老黄历,自认为是顾客求着他们,还怎么可能搞好销售工作?

    可哪怕他们认识到这一点了,只要铁饭碗不破,大锅饭依旧,他们仍然不会从根本上做出改变。

    毕竟再差,他们的生活总比那些只能打零工做梦都想端个铁饭碗的人强吧。

    “而且——”王潇笑得意味深长,“你们且等着吧,人民商场的超市搞不长。”

    向东和唐一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为什么?”

    哪怕售货员的态度改不了,那应该对超市的生意影响不大啊。

    相反的,自选超市这种经营模式最适合眼下的商场。顾客除了结账的时候和收银员打交道外,其余整个过程里完全自助,压根不需要看售货员的冷脸,也不会影响购物心情,应该很容易达成交易才对。

    王潇笑了:“你们忘了吗,我们搞服装自选超市最怕什么?”

    “有人偷衣服。”这点唐一成印象最深刻。

    他们卖西装的时候,已经那么多人盯着了,依然叫人在眼皮底下偷了三百多件衣服走。

    “对啊。”王潇点头,“这属于经营过程中的正常损耗。可是,只要有这个口子在,损耗很快就会不正常。”

    不是她戴有色眼镜看公家售货员,而是人类劣根性如此,集体犯罪谁都不觉得自己是罪犯。占公家便宜,那更理所当然。

    厂里残次品可以由内部职工低价拿走卖钱的时候,产品的残次率就会特别高。

    超市生鲜烘焙到时间就让员工低价甚至免费带走时,那真正的顾客想买都买不到东西。

    放在服装自选超市,既然都知道会有人偷衣服,商场也不晓得该找谁负责任;那么等着吧,距离卖的还比不上偷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两位男同志集体陷入沉默。

    还真是。

    唐一成不说了,他本来就在肥皂厂上班,当然见识过。

    至于向东,他们村里有个小食品厂,办了没两年就倒闭了。

    因为所有工人都会一边干活一边偷吃不说,那些做糕饼的面粉、油还有豆沙馅之类,大家都会往家里拿。

    嗯,他当时也没少吃他妈拿回家的。

    王潇信心十足:“所以,我们要搞大的。人民商场弄服装自选超市是好事啊,它名气大,客流多,摆出招牌就是在免费给我们打广告。到时候大家都接受了服装自选的概念,而人民商场又搞不下去,不能满足顾客的需求时,我们的服装城虚席以待,正好继承这泼天的富贵。”

    两位男同志都乐了,王工动不动把泼天的富贵挂在嘴边,还挺形象的啊。

    就是,人民商场不做人,活该让它给他们打白工。

    不过口号喊得震天响没用,关键是得变成事实。

    想实现他们的目标,第一步必须要找好合适的经营场所。

    “当初我想的是既然商场愿意搞自选超市,但售货员不乐意;那我们就踢开售货员,单独跟商场签一份合同,由商场出面租下场地然后再转租给你做超市。”

    王潇拍拍手,“但既然他们觉得自己能耐,那我们也没必要带人民商场玩,我们自己搞。”

    人民商场不行,其他商场也不行。

    一来它们规模比不上人民商场,二来人民商场都不敢让私人承包柜台了,其他商场哪儿来的胆?

    王潇相中的是钢铁厂附属的制氧厂。

    别问为啥钢铁厂要有个附属的制氧厂,问就是这时代国营大厂基本都有一堆附属小工厂,依靠大厂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业务生存,主要任务是安置大厂子弟。

    毕竟虽然现在流行接班,但这时代父母辈普遍婚育早,儿女长成时,父母还是当打之年;况且家家户户孩子都不少,爹妈的工作不够分。

    王潇能打制氧厂的主意是因为它倒闭了。

    去年一位青工操作不当,氧压机燃爆,直接烧毁了工厂。

    刚好赶上那会儿钢铁厂已经陷入三角债危机,自己都焦头烂额,实在拨不出钱来再购置新设备,再加上这么多年来制氧厂一直亏钱,钢铁厂索性放弃了它,想办法把工人调到其他厂去了,关门拉倒。

    王潇想脱离商场本体办自选超市时,脑海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就是制氧厂。

    因为当年火灾过后,钢铁厂并没有第一时间决定放弃而是打算再拯救一下的,所以制氧厂粉刷一新,瞧着特别亮堂。

    现在王潇要弄自选超市,只需要重新划分区域,布置电线,划分试衣间即可。甚至连公用厕所,制氧厂都有现成的。

    不过——

    三人站在制氧厂门口,向东遗憾:“还是小了点。”

    整个厂房加在一起都不到人民商场一层楼的面积大。

    王潇挺淡定的,伸手指了指隔壁的棕床厂,抬了抬下巴:“那边停产好几个月了,想谈也不是谈不下来。”

    唐一成之前虽然经常往钢铁厂跑,但还真没留心到附属厂的事,此时闻言颇为惊讶:“怎么你们厂的厂也扛不住啊?”

    从前年年底开始,新县好些工厂或停产或倒闭,他本以为省城情况要好很多呢。

    向东摇头:“都一样,外头倒的更多,没倒的发不出工资的也不少。”

    他觉得现在挺像电影上放的美国大萧条时期,当然,这种话他可不敢拿出来说。

    唐一成叹气:“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好起来。”

    王潇偷偷在心里接了句:等苏联解体呗,各国接收苏联的财产呗。

    一鲸落而万物生。

    她清清嗓子:“总之,我们先集中精力卖女装,等人气起来,再开了那边卖男装。”

    这点向东没意见。

    论起买衣服,主力军还是女同志。

    只是——

    站在生意人的角度,他得实话实说:“位置有点偏啊。”

    人民商场在市中心,是省城最热闹繁华的地区,完全不愁客流量。

    钢铁厂不行,它跟所有的大厂一样,规模大,占地面积自然也大,所以根本不可能建在市中心,而是处于城郊的工厂区。

    对,这里不能说不热闹。毕竟大厂在任何一座城市都是城中城,有自成一套的运行体系,学校医院一个都不缺。

    但人流量比起市中心,当真差远了。

    做生意要是选不准位置,那能要了生意人的老命的。

    王潇微笑:“这问题我考虑过,大厂人少,但购买力强啊。”

    她选中这个位置,一则它隶属于钢铁厂,他们可以打着帮厂里消化三角债的旗号租下来;二则就是考虑住在大厂的人购买力强了。

    人少,没关系,有钱就行。

    不然农村人更多,你敢去乡下开服装城吗?人家一年可能都不会买一件新衣服。

    以眼下的国民普遍收入来说,他们要卖的衣服、手表和相机等物,起码也算轻奢品。

    轻奢品相对的稳定目标客户群是谁?城市中产。

    而目前省城能被划归为这个群体的又是谁?首选大厂职工。

    三十年后,宇宙尽头是编制,大家都卯足劲儿考公;但1991年的现在,大厂职工的收入能吊打机关事业单位。

    举个例子吧,化工所的苗姐都是高工了,她的工资奖金加在一起还没钢铁厂厂医陈雁秋高,更别谈各项福利了。

    大厂可是号称除了老婆什么都发的单位。

    再举个例子吧,现在所有单位都为“三角债”所困。大名鼎鼎的鞍钢听说过吧,它家也被折腾得不轻,甚至都向总—理打电报求助了。结果后来是靠着自己职工集资先续了一口气。

    这说明什么呀?说明人家底子厚啊。

    换成其他一般单位,想搞职工集资,又能弄出多少钱呢?

    这就是大厂的底气。

    王潇伸手划拉了一下,示意给他们看:“省城四大金刚钢铁厂、热电厂、石化厂、化工厂都在这边,还有其他的十几家厂,哪家都响当当的,可支配收入在全市名列前茅。大厂人有钱也有心性改善生活。以前大家都是跑到市中心的大商场去买衣服,现在,我们把服装城直接搬过来,基础销售盘就有了。”

    换而言之,他们是将服装城开到了富人区。

    在这个市内交通基本靠自行车和公交车以及两条腿的年代,定点区域销售可太重要了。

    是不是市中心不是重点,重点得看哪里有钱。

    唐一成想想钢铁厂职工出手阔绰的劲儿,点头表示赞同:“确实有的,我看他们每次放假都去市中心,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的。”

    向东想了想,感觉也行。大厂职工众多,这一片工业区人口过十万了,还是能弄个服装卖场了。

    确定好超市选址后,接下来的步奏便顺理成章了。

    “厂房改造我联系厂里后勤弄。”

    大厂之所以能称之为大厂,是因为它们啥都自成体系啊。别说改造水电这种小事了,他们连房子都能自己盖。只差没烧砖头了。

    向东也积极表态:“那这边你们盯着,我去进衣服。”

    他之前能在人民商场柜台做的风生水起,除了他的柜台售货员态度相对较好外,最重要的一点是他眼光好,有手腕,能挑中且拿到时兴的衣服。

    衣服从哪儿拿?当然是羊城啊。全国90%以上的服装都来自羊城。

    先前他备的春装是按照一个柜台的销售额来的,现在肯定不够。

    王潇还是相信向东的眼光的。

    虽然她穿书前也自诩时尚达人,但时尚这玩意儿当真一言难尽。某段时间流行的风尚,都不用过十年,顶多七八年后再回头一看,都感觉辣眼睛。

    可当时,就是这么流行的。

    王潇既然要做90年代人的服装生意,就不能用2020年代的审美来自以为是。否则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她点头答应:“行,刚好唐一成要去火车站订票,哎,给向东也买张卧铺吧。”

    向东乐了:“好啊,省得我再加钱找人弄卧铺了。”

    哎,好日子就像糖水,人在里面泡一泡啊,骨头都软了。想当初他买不到火车票,在火车座椅底下躺了两天一夜的日子还历历在目呢,现在他出门批货,哪怕掏三四倍的价钱都得给自己倒张卧铺票。

    自选超市选址和货源都定下了,剩下的就是招工。

    场地、货源定下了,另一项重点自然是招工。

    向东之前雇佣的售货员们半点不嫌弃他是个体户,还愿意跟着他干。他作为一位有良心的老板,自然对员工不离不弃。

    王潇对此不予置评。反正这些售货员虽然看在她眼里不甚合格,但服装自选超市需要的员工多了,让她们继续做收银员好了。

    至于场内引导和服务,店里必须得另外招人。

    唐一成乐了:“那钢铁厂可得给你记个大功劳,你给厂里子弟创造工作岗位了啦。”

    王潇摇头:“不要,还是面向社会招聘吧。”

    大厂子弟从小一块长大,几乎所有人都沾亲带故都是熟人。招他们的话,他们都人事权就不在自选超市手上了。有点事,就一堆人来打招呼,搞的想管都管不了。

    王潇才不干这种傻事呢。她花钱是请人来干活的,又不是给自己找祖宗供着的。

    什么?你说她这是戴有色眼镜看人,歧视大厂子弟,剥夺人家的工作权?

    嗐,说个不好听的,这年头的大厂子弟相当于30年后的三代烟草人,受到的优待已经够多了。

    要论工作难找,外面一堆人不仅自己找不到工作,爹妈还发不出工资呢。

    对于引进的新鲜血液,王潇有硬性要求:“要有高中毕业证书,体貌端庄,不能有体味。”

    后两点,向东和唐一成都赞同,毕竟售货员说到底是做服务工作的,形象有要求正常。

    但这个拥有高中毕业证书是不是太夸张了点?其实售货员识字会算账就OK了,真不必非要高中生。况且这毕竟不是国营店,人家高中生看得上吗?

    王潇信心十足:“怎么看不上?遍地都是找工作的高中毕业生呢。”

    如果时间往前数两年,不,哪怕是数一年,估计大家还能自持身份。

    但从1988年秋天开始,华夏大地几乎所有工厂都陷入了三角债的泥潭,停工的停工,倒闭的倒闭。这种事实上的金融危机也是1989年春夏之交那场席卷全国的运动的社会经济基础。

    好,1989年的高中毕业生暂时找不到工作能硬着头皮等下去。

    等到1990年,他们咬咬牙说不定也能扛住。

    但是,现在是1991年了啊。

    哪怕是城市双职工家庭,爹妈能养得起一个家里蹲吃闲饭的全职儿女,也要害怕孩子没个工作会学坏。

    街上的小流氓都是啥人啊?全是无业游民。

    况且计划生育是从70年代末期才开始大规模推行,80年代方定位国策的,眼下绝大部分高中毕业生都是多子女家庭。

    爹妈养一个小孩还好说,都大小伙子大姑娘了,总不能一直待在家里吃干饭吧。怎么着也得自己想办法糊口。否则哪怕爹妈不吭声,兄弟姐妹也要有意见的。

    都到这份上了,还挑三拣四个鬼,能有个正经地方上班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唐一成听得直点头,兴致勃勃道:“那正好,预考的成绩要出来了。没过关的刚好可以过来报名。”

    他当初就是没过预考线也不想再复读才去当的兵。

    可惜王潇还是摇头:“我要已经拿到高中毕业证书的人。”

    唐一成愣了下:“不用现在要吧,回头他们都能拿到的。”

    “不,我的意思是我不要应届生。”王潇正色道,“我要的是89届和90届的高中毕业生。”

    为什么呢?明明应届生才是一张白纸,方便被绘图啊。应届生那清澈的愚蠢,实在太适合被调-教了啊。

    怎么她还对应届生有偏见呢?

    “因为应届生还没受过社会的毒打,容易自我感觉良好。”

    这时代高中毕业算文化程度不低了,自选超市又不是国营商场,个体户的社会地位本来就低。

    如果没受过社会毒打,不知道工作到底多难找,养活自己究竟又有多不容易,他们怎么肯心甘情愿捧个体户的饭碗?

    还是那句话,花钱找人是干活,可不是请祖宗们回来供着的。

    向东倒是心里直打鼓,忍不住问了句:“可要是后面招工的厂多了,他们岂不是都跑得一干二净了。”

    人往高处走,水往地处流,这是基本道理。

    王潇笑了:“他们工资高,提成多,而且能第一时间买到最时髦的货,他们为什么要跑呢?”

    亲,你对高中毕业生有啥误解?大家不都是妥妥的社会打工人嚒。

    打工不图钱图啥?图为老板的法拉利贡献车轱辘吗?想太多。

    王潇又安慰他:“要真跑了,再招工就是了。”

    难听点讲,这时代是真人口红利时代。任何招工的都能桀骜地喊一句: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大街都是。

    没见财大气粗的国营大厂都为职工子女的就业问题愁秃头了吗?

    唐一成合格地当着捧哏,积极点头赞同:“没错,一堆人找不到工作呢。”

    好吧好吧,这点向东也没话说了。

    OK,基本事项定下了,大家各就各位吧。

    唐一成去订票,办理内衣和鞋袜的托运手续,他还得押货去京城,完成下一单以货易货的交易。

    王潇负责联系钢铁厂后勤改造厂房和安排招工的事儿。

    至于向东,当然是去办营业执照了。

    以前他承包人民商场的柜台,没单独的个体户执照还问题不大。

    现在都出来单干了,那必须得持证上岗。

    三人谁也不敢浪费时间,商量好了便立刻行动。

    王潇虽然没干过室内设计,但她毕竟从30多年后穿书而来,自选超市的格局还是了解的。她跟后勤施工队的人一说,又画了简单的草图,人家就明白了。

    自选服装超市,主打一个空空荡荡,除了试衣间和收银台以外,其余地方都空着挂衣服。

    那简单的很。

    说完自己的要求,两边又谈了价格,王潇便马不停蹄地跑去金宁大饭店找黄经理了。

    干啥呢?当然是请人帮忙找饭店负责培训服务员的专业人士给她培训售货员了。

    都是服务行业,主打服务意识和服务技能的培养。要论起这方面,放眼整个省城,无人能出金宁大饭店其右。它家的服务质量,是有口皆碑的好。

    黄经理听了她的要求,倒没觉得帮个体户培训售货员是什么有辱斯文的事儿。但她还是秉着朋友的立场,事先给王潇打预防针:“同样的培训流程走完,到时候恐怕效果未必有我们培养出来的服务员好。”

    这不仅仅是从业者本身资质的问题,金宁大饭店的服务员本来就是优中选优,按照空姐的标准来的;还有从业者的心态影响。

    能进金宁大饭店工作,为外宾服务,服务员们天然自带强烈的自豪感。这种自豪可以让他们的服务发自内心的热情真诚。

    但换成个体商店,卖衣服给普通顾客,那可未必有这份心境了。

    王潇笑了:“我理解,我也不敢指望他们真能达到你们服务员的水准。我需要的是他们的基本职业素养,哪怕面对不喜欢的顾客时也能保持不卑不亢,而不是直接闹得不可开交。”

    “那行!”黄经理痛快答应,“等人招到了,刚好跟我们这批的新服务员们一道培训。”

    王潇笑逐颜开:“姐姐,那就拜托你了啊。”

    她调过头,立刻跑去报社打招聘广告。

    之所以不选择电视,一则是电视广告贵,二则现在大部分人找工作除了看各家单位贴在大门口的招工启事外就是看报纸上的信息了。

    当然,还有一招,那就是直接去高中找校方,表示自己想招高中毕业生,自然有大把毕业生等着她挑。

    不过,她得先搞清楚高中们的门往哪个方向开。

    要不,先找城南高中?

    去年年底阮瑞骗婚重婚的事情闹大时,记者采访城南高中的校长,校长可是义愤填膺地呵斥阮瑞,骂他品行不端,还当着镜头的面诚挚地向她道歉,懊悔校方轻信阮瑞,没做好审核工作,以至于开出了那份害人不浅的单身证明。

    嗯,还是蛮够意思的。

    只是王潇也不知道现在高中管不管学生就业的事,人情送出去,总得是人家真正想要的才行。

    说不定人家只关心升学,懒得多这个麻烦呢。

    还是先打听一下再做决定比较好。

    三方约在王潇家汇合。

    大晚上的,他们两个大小伙子碰完头直接回去无所谓,王潇一个人回家可不安全。如果再让人送,太麻烦了。

    她到家的时候,唐一成已经跟陈大夫一道端菜上桌了,向东却还没到。

    这会儿还没出正月呢,天冷菜凉的快;况且江湖儿女没那么多讲究,大家干脆一边吃饭一边等向东。

    结果饭都吃完了,王潇难得勤快收拾碗筷进厨房,家里的大门才被敲响。

    向东可算回来了,带来了一个坏消息:个体营业执照办不下来。

    为什么?

    因为从前年秋天起,省城就再也没对外发过个体营业执照。

    向东托关系找人问了,这是硬杠子,求人送礼哪怕是塞钱都没用,哪个都不敢踩这红线,

    他今天跑得鞋底都掉一层,也没结果。

    唐一成愣住了,着急得很:“那怎么办?没执照的话,店开不起来啊。”

    王铁军跟陈雁秋也跟着犯愁。

    摸着良心讲,他俩是不喜欢女儿做生意。但向东是女儿的朋友,人家就是做买卖的,情况不一样。

    哎哟,这不给人办执照,不是逼着人家喝西北风去嘛。

    王潇暗道,就目前向东的身家,把钱全存进银行光吃利息,也足够他快快乐乐地以小康生活标准提前退休养老。

    她一直没吭声,唐一成便下意识地抬头看她。

    向东也不由自主地转过脑袋,希冀从她嘴里听到好主意。

    王潇看这两人的反应,终于心下满意,可算开了口:“实在不行,只能承包了。”

    啊?承包不了啊,商场根本不让私人承包柜台了。

    “我的意思是承包厂房,以服务社的名义承包。”王潇正色道,“钢铁厂的澡堂、服务社都让人承包了,厂里也没收回承包权的意思,那么以处理三角债的名义承包下厂房也不是问题。”

    唐一成还是没反应过来,这事不是已经干了吗?之前她就说是以此为由问钢铁厂租下的厂房。

    倒是向东做老了生意,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你是说像承包澡堂一样承包?钢铁厂应该不许外人承包吧。我不是厂里职工,我承包不了的。”

    王潇点头,满脸认真:“对,这就是问题之所在。承包这事儿,只有我爸妈能做。”

    王铁军跟陈雁秋两口子原本还在边上唉声叹气呢,闻声都浑身汗毛直竖。

    开什么玩笑?他们一个八级钳工兼车间主任,一个大夫,好端端的承包啥商店,这不是瞎胡闹吗?

    两人顿时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行不行,这事儿他俩干不了,影响也不好。

    讲个难听的,承包澡堂跟服务社的都是什么人啊,边缘职工还有实在当不了正式工的职工子女。

    无论王潇好说歹说,老两口都死活不同意。

    一码归一码,不是他们不肯帮向东的忙;而是凡事都讲规矩的,他们有自己的事业,不可能陪小孩子乱来。

    王潇劝的口干舌燥,最后自己先吃不消:“好了好了,我去承包总行了吧。我也是钢铁厂职工子女。”

    “你承包?你承包你不上班了?”陈雁秋当真急了,又翻起了旧账,“都开过年了,肥皂厂的事情了了吧,你还不回化工所上班?”

    王潇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赶紧求饶:“我只是承包而已,经营的事不还是向东负责嚒。那个,研究所,我都跟领导讲好了,我得挣钱给所里换设备啊。后面我们研究所还想去苏联参观学习,这开销还不得我们自己想办法啊。”

    陈雁秋火冒三丈:“那跟你有什么关系?领导是吃干饭的?他们不自己想办法搞钱,还要你来弄。你是研究员,你是工程师,你不是账房先生。”

    王潇强撑起气势:“可是我们化工所现在最缺的就是钱,就是账房先生。钱伟长教授都说了,我没有专业,国家的需要就是我的专业。于敏教授也讲了,搞□□是很难的事情,也不符合我的兴趣,但爱国主义精神压过兴趣!”

    陈雁秋被她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说女儿一心为单位着想是错的吧。好讲不好听啊。

    哎哟,真是气死人了,这死丫头怎么这么轴呢。

    王铁军在旁边如临大敌,生怕老婆脾气一上来,又要给闺女吃毛栗子。

    大姑娘了,真不能再打了,打跑了怎么办啊。

    唐一成跟向东则在旁边当鹌鹑,主要是无论钱伟长还是于敏都距离他俩的生活有点远。这上没上过大学,说的话题都不一样。

    他俩真插不上嘴。

    王潇趁机推两人出门:“行了行了,明天我去厂里把承包手续办下来。放心啦,肯定有地方继续卖衣服的。”

    向东直面惨淡的人生到现在,已经不敢再多做奢望,苦笑道:“能把衣服卖掉就行。”

    他入行多年,好不容易在卖衣服上有了点心得,现在让他改行的话,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大门关上,王潇又折回头去安抚陈大夫:“妈,我跟老毛子做生意不仅仅是为了我们化工所,也是为了我将来的发展。”

    她满嘴跑火车,“妈,你想想看,要说大学生,我们化工所还少吗?我跟人家比,有什么得天独厚的优势啊?”

    “怎么没优势?”陈雁秋都等不及听女儿说完,先发起火来,“苗工都说了,你是这批大学生里最有天赋的那个。”

    “化工所只有一批大学生吗?所里每年都进新人的。”王潇可不敢戴这么大的帽子,“而且苗姐说我好,更多的是因为我们化工所女工程师少。”

    看陈大夫又要瞪眼睛,她慌忙又强调,“妈,你听我说完。我跟老毛子打交道,是因为我得谋个出国留学的机会!”

    这下不仅陈雁秋,连王铁军都愣住了。

    出国留学?这孩子怎么想的出来啊。

    王潇煞有介事:“我们化工所大学生多了去,我的学历在里面一点儿优势都没有。我想出头,肯定得提高学历,同样是读研。与其在国内读,不如出国去读啊。到时候我留学海归人士,天然就多了一层光环。”

    不是她吹呀,这时代留学是件特时髦特高大上的事儿。属于一所大学有学生顺利拿到国外的ffer,必须得敲锣打鼓发喜报的状态。

    她怎么知道的?她看报纸她跟人聊天啊。

    陈大夫果然心动了。

    不同于那些生怕儿女脱离自己掌控,甚至连录取通知书都要藏起来的短视爹妈,作为职业女性,她非常看重女儿的事业发展。

    出国留学的确意味着女儿要有几年时间不在自己身边。

    但人生有好几十年长呢,比起广阔的未来,这短短数载光阴又算什么。

    生活总要有舍才有得。

    只是。

    陈雁秋还是不痛快:“你留学归留学,你跟他们搅和在一起干嘛?你好好参加人家的考试就行了,你又不是成绩不行。”

    王潇都要无语了。

    我的娘亲大人诶,你好歹是社会人,怎么能这么天真?

    考研不先跟导师打好招呼,还考个啥呀。

    人家都已经尘埃落定了,你过去陪跑吗?你可真够高风亮节的。

    “必须得找导师,说好了,最好有人给我写推荐信,才有希望。”

    王潇也没留学过,她留学的小伙伴也没人去莫斯科留学。

    况且三十年后的莫斯科,跟现在的莫斯科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所以,她完全满嘴跑火车:“这事必须得好好谋划,不然我就是瞎子点灯白费啦。”

    至于她到底要不要去莫斯科留学?现在当然不可能。

    按照眼下的规定,她大学毕业起码得在单位服务五年才能申请留学。

    她怎么知道这些的?

    嗐,不是不想干化工吗。

    真的,当时她都已经考虑考研了,反正英语不愁,专业课好像也没忘光,冲一冲的话,说不定挺有希望。

    然后她又顺带着看了一把留学政策,感觉的确挺微妙的,目前的整体方向不太鼓励留学。

    两年制大专毕业后要服务满两年才能申请,三年制就是三年;四年制及以上都是五年。

    现在王潇拿这说事,只是敷衍家长而已。

    不过如果以后政策变了的话,去莫斯科有助于她做生意,她也不是不可以考虑留学。

    陈大夫总算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女儿的解释。可回了卧室,她又开始操起了老母亲的心:“你说潇潇是不是对那个向东的事情太上心了?那可不行啊。”

    王铁军倒不害怕:“你还不晓得你闺女,当初他为什么看上那个……”

    “闭嘴啊。提都不要提,晦气!”陈雁秋又自我安慰,“也是,小唐高中毕业潇潇都看不上,何况向东初中都没上完了。不会的不会的。”

    这年代房子的隔音效果都差,陈大夫在自己家里说话也没那么讲究,王潇听的一清二楚。

    她直接翻了个白眼,一整个大无语。

    她当然得关心服装自选超市了,那是她的一亩三分地。

    没错,向东办不下个体商店执照,完全在她意料当中,她一点都不奇怪。

    倒不是她事先打听过政策。

    如果真那样的话,明明知道结果,还要看着向东白跑一趟,那她是成心得罪人。

    她只是合理做出推测而已。

    既然全市的各大商场都不给私人承包柜台了,可见政策进一步紧缩,那个体营业执照不继续往外面发也理所当然。

    那为什么王潇不提醒向东呢?

    嗐,人是一种很容易脑补的生物。

    如果从她口中知道,个体营业执照很可能办不下来;那向东难免会多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现在情况不妙,你怎么还搞服装自选超市,闹了动静那么大?

    到那时候王潇再解释,她是直到人民商场赶人出去,才猜测政策有变,个体户被限制的很厉害;还有多少人会相信呢?

    算了,她从来不考验人性。

    况且现在的情况对她来说反而是好事,比起甲乙方合作关系,她更希望向东是她的下属,自选超市由她做主。

    否则经营过程中,到底谁听谁的?

    至于向东本人,本来就当惯了老板,如果不是在外面碰了满头包,又怎么可能心甘情愿替别人打工?

    也只有在这种情况下,他才能老实给她干活。

    当然,这个时间不会太长。

    一旦政策放松,给自己做惯了主的人肯定还是要出走。

    毕竟,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何况当过了将军的士兵。

    但王潇也从来没指望过他一直给自己打工。

    她需要的就是这段时间,可以让她喘口气,从容地去培养自己的团队核心成员。

    现在这样,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