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欺君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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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32章 了解、尝试
    方静宁是许活的妻子, 她成为了平南侯府的一份子。

    身份和角色的转换,她便成了许活不可推卸的责任之一。

    因为这个前提,许活善待她、包容她, 但她不认为方静宁只能是一个妻子,一个内宅妇人,她也可以是一个独立的人。

    既然独立,方静宁未来的生活可以有她, 也可以不只有她。

    许活自律,且心中向来没什么缠绵悱恻地儿女情长,一心向她心中的目标坚定践行,很快便心无旁骛。

    而方静宁见许活果真不理她了,当没她这个人似的, 愤愤地腹诽:果真是没情趣!

    她在这陌生的环境里, 思绪繁杂纷乱,一会儿想起敬茶时婆母郑氏那些话,心生黯然;一会儿想起李嬷嬷的话,不免神伤;一会儿又想起许活昨夜的话, 出了神。

    人极易受到环境和身边人的影响。

    方静宁盯着专心致志的许活看了许久,心绪渐渐趋于平静,重新将注意力转向排列的书架,放轻动作, 走过去。

    书架上密集摆放的书有分类, 方静宁缓缓移步,时不时拿起一本翻看。

    她听进了许活的话,但也随着自个儿的兴趣,选了一本讲史的书,四下一瞧, 坐到了窗下,看着看着便入了迷。

    巳时中,书房外响起清脆的摇铃声。

    这是婢女们摇的,既能提醒许活时辰,又不会吵扰到她。

    许活从书中抬眸,入目是书房中从未有过的一幕。

    方静宁侧坐在罗汉榻上,一只手肘轻轻搭在榻案上,上半身微倾,一条腿在前一条腿在后,脚尖点着脚踏,整个身子形成一个曼妙的弧度。

    窗子撑开,阳光泻进来,和风轻轻拨动她的发丝和步摇。

    方静宁太过专注,没听见摇铃声,手指捏着页角,缓缓翻了一页。

    美如画卷。

    许活从没这么仔细地看过一个女子,此情此景,脑子里却浮现出这一句。

    许是因为同为女子,她的欣赏全不带旖旎,更为纯粹。

    方静宁极美。

    许活看了片刻,才想起放下手中书,为防惊到她,轻声叫道:“静娘。”

    方静宁未闻。

    许活便又微微提高了音量,“静娘。”

    方静宁抬眼,眼神里干净又澄澈,眨眼后,眼里浮现出繁杂的情绪。

    她似乎总有许多心事。

    许活道:“静娘,张弛有度。”

    方静宁一动,脖子、肩、腰皆有些酸,抬眼向外看外头的日头,这才意识到,她一动不动了许久,“一不留神,竟是这个时辰了……”

    许活起身,邀道:“可要去园子里走走?”

    方静宁点了头,擎着书左右瞧了瞧,欲要直接合上。

    许活走近,递给她一片竹书签。

    方静宁一顿,眉眼舒展,接过,塞进了她正看的那页。

    “你可以带回房里。”

    方静宁却将书放在了榻案上,嘴上不说,用意也明了。

    许活对此无所谓,等她起身才迈开步子。

    方静宁随在她身后。

    两个人出了书房,相携出去。

    李嬷嬷和小荻等陪嫁婢女都在关注着书房的动静,见状眼里满是喜意。

    芦园的婢女们也瞧见了。

    青菡失意地垂下头。

    李嬷嬷眼尖,神色一凛,敌视地看着她,又警惕地扫向其他婢女。

    许活没教人跟着,就她和方静宁两个人散步。

    许活个高腿长,步幅大,且快,方静宁跟着走没多远,便微微气喘起来。

    许活放慢了些。

    方静宁察觉到,心里甜,性子里的犹豫减弱些许,嗔道:“哪有散步这样急得,世子是在赶路不成?”

    许活认真道:“你太弱了,该常走动。”

    方静宁以为许活嫌她体弱,停了脚,唇倔强地抿着。

    许活回视她,“难道不是吗?”

    方静宁生闷气,迈开步子,气冲冲地走到许活前头。

    许活:“……”

    又来了,这熟悉的一幕。

    许活大步追上去,“走几步路便如此喘,是气虚淤堵,正该出门受天养地养,才能强身健体。”

    方静宁仍然闷头走。

    许活这次直接握上她的手腕,拉住她,“静娘,你便是这般赌的吗?你不说,难道要我时时猜你的心思吗?”

    方静宁闻言,便呛道:“我这样麻烦,世子该是要后悔了吧?”

    “有病治病,何谈后悔?”

    你才有病!

    方静宁恼的很,凶巴巴地瞪她。

    没什么气势,像一只挠不了人的猫。

    许活耐着性儿道:“我这样的身份,又非无所事事之辈,自然一是一二是二,不必弄虚作假,惺惺作态。”

    方静宁是那种旁人说什么做什么都往心里去的人,莫说有意,便是无意都要反复揣摩,损耗自己。

    许活的言外之意,她没必要总是揣测她话语里是否有些其他意味,兀自烦忧气闷。

    方静宁使性子归使性子,并非不讲道理,便是一时改不掉这毛病,头却低得下去,“是我想多了,世子勿怪。”

    她语气郁郁,脑瓜顶对着许活,受气包似的。

    许活语气中的冷淡减了几分,“我走慢些。”

    方静宁不抬头,头顶冲着许活,轻轻点了点。

    这点儿小争执,便算是过了。

    许活放慢步子,两个人安静地走着,不知不觉竟到了花园角落那座粗朴的院子前。

    方静宁看着没有门匾的院门,问:“为何叫忆苦院?”

    “祖母先说的,便叫着了。”许活见她好奇,问,“要进去看看吗?”

    方静宁点头。

    许活推开院门。

    就是个一进的院落,正房一间,偏房两间,院子里有木柴,有兵器,竟然还有一小块儿不大的地,种着绿油油地菜。

    乱中有序。

    出乎方静宁的意料。

    “为何会有这样的一处院落?”

    许活讲了对外的解释——磨炼侯府子孙心智。

    方静宁看什么都新奇不已。

    许活由着她四处看,跟在她身后,偶尔为她说明。

    菜是许活春日种下的,其实许活本人不怎么吃,因为她亲手所种意义不同,时常会采摘了孝敬长辈们,老侯夫人每每便感动欢喜。

    柴是许活上次来住时劈的,这些日子没有雨,便未收进厨房。

    兵器自然是她练武用的。

    方静宁认得刀剑枪矛鞭这样寻常易见的,不认得奇形怪状的兵器,好奇地伸手触摸,还问是如何使得。

    许活便舞给她看。

    无论是什么兵器,无论轻重,许活都使用自如,且清楚地展现出技法的不同。

    方静宁惊得微微张嘴,眼睛也睁得溜圆。

    最后一个兵器试完,许活收势,将其挂回到武器架上。

    方静宁眼里闪着崇拜的光,“世子如此熟练,必定吃了许多苦吧?”

    许活淡淡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方静宁想,高门大户坐享其成者更多。

    平南侯府的教养方式与忠国公府差别巨大,忠国公府奢靡享乐,娇惯纵容,哪里舍得子孙吃苦头,正是因此,许活和魏家的三位表兄才这般不同吧?

    方静宁想到忠国公府,心情又跌落。

    而许活忽地反应过来,她方才的行为竟像是在孔雀开屏、博人欢心似的,顿时尴尬难言。

    方静宁心神不定,丝毫没发现。

    许活迅速收拾,掩饰地指着一间偏房道:“这是厨房。”

    方静宁没进过厨房,站在门口打量了一眼,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世子还自己做饭食?”

    说出来又有些刻意,许活心下怪异,语气随意道:“勉强能糊口罢了。”

    这比武艺高强更要厉害难得,方静宁小声惊呼,眼中崇拜的光芒更甚。

    许活脱口问出,“你可要尝尝?”

    方静宁迟疑,“可会麻烦?”

    话已出口,许活便道:“除了不甚好吃,旁的麻烦倒是没有。”

    方静宁不嫌弃,甚至还有些期待。

    于是许活便出去,随便喊了个下人回芦园传话,不必准备她们两个的午膳。

    随后,许活挽起袖子,洗干净手,便踏进厨房,寻了个盆,舀了些面粉,兑上水,大力揉起面。

    方静宁瞧了一眼厨房的地面,还算干净,便打算提起裙摆进去。

    许活制止她,“别脏了你的裙鞋。”

    她这般说,方静宁更是不顾忌,直接踏进门。

    许活便教她站远些。

    方静宁无法心安理得,询问她能做什么。

    许活无需她帮忙。

    方静宁只能站在旁边瞧着,越看越是不解:“你是侯府的继承人,为何要学这些?”

    许活随口答道:“这是祖父的要求,万一侯府落魄,好歹能活下去。”

    方静宁问:“未雨绸缪?”

    “你这般说,也差不离。”

    寻常人家,可能不会这样慎重,但侯府的继承人是许活,老侯爷常有忧患,一直在做最坏的打算。

    许活暂时不想谈及这些,转而问她口味:“我见你早膳似是不合口?”

    方静宁不想许家觉得她事多不好伺候,隐瞒道:“并无。”

    许活轻描淡写道:“咱们这样的人家,又不是供不起,谁还嫌你挑嘴吗?非要说,你吃得实在少,鸟嘴似的一口一口衔,如何能养身体。”

    有了先前的别扭,方静宁放开些许,嗔道:“你才是鸟。”

    然后又沉默下来。

    从前她若是不爱吃什么不爱穿什么不爱用什么,国公府里便会传出话来,说她是个挑剔的难伺候的。

    方静宁每每听到便要难受许久,时日久了,她便不表现出来了,什么都藏在心里。

    可她们姐弟又非上门打秋风的穷亲戚……就算果真是穷亲戚,难道便能处处瞧不上吗?

    在外祖家尚不能随性,在侯府,能吗?

    方静宁看着许活揉面的动作,试探着开口:“我不爱吃面,喜欢米蒸得软糯一些。”

    许活停手,看着那一坨面,商量道:“这里的米我先前吃完了,今日的午膳暂且如此,可好?”

    “一顿半顿,我是不挑的。”方静宁停顿了一下,解释道,“早膳,我吃着太咸了,并无其他。”

    “咸吗?”许活吃着正好,“那打卤做五分咸?”

    方静宁略一思索,点头,紧接着又口不应心地说:“世子不必将就我。”

    许活反问:“我为何要将就于你,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便是。”

    方静宁一愣,也是。

    何必非要可着一个人的口味来。

    “你口味有何偏好,便与青桃说,你有这个权力。”

    方静宁心中震动,鼻子泛酸。

    许活往常自己吃便直接擀了,今日扣上多醒了会儿,才开始擀面,面条切出来也没平时那般粗糙随意。

    打卤时,先较她寻常做时少放半勺盐,盛出来半碗,才又放另外半勺盐,轻而易举地兼顾了两个人的口味,谁也不需要将就谁。

    方静宁看着,就好像,明明很简单很小的事,她的顾虑为事情赋予了沉重的枷锁,自寻烦恼。

    许活端着做好的面和卤子,以及碗筷,带方静宁去正屋吃。

    方静宁只匆匆扫了一眼正屋的内里摆设,便主动抢过分碗筷的活计,还为许活夹面。

    平素都是婢女伺候,她动作笨拙,面一不小心便夹落到了桌上。

    方静宁懊恼。

    许活接过碗,道谢后,夹起桌上的那根面。

    方静宁一急,“都脏了!”

    “无妨,幼时祖父给我做过极难以下咽的吃食。”许活形容,“像是吐出来的。”

    画面一下子便有了。

    方静宁表情一言难尽:“……”

    许活胃口不受影响,大口吃起来。

    方静宁夹起一根面,咬了一小口,味道确实不如厨子做的。

    她抬眼看向四周,一张床,一个箱笼,一个书案,一个屏风,以及她们此时用膳的这张方桌,桌上的面和卤子……一目了然,处处都透着简陋。

    此时此刻,她们就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夫妻。

    方静宁心头泛起喜意。

    许活也从来没这样跟一个人相处过,她防备心太重,方静宁是唯一一个教她尝试着放开一些去相处的人,到目前为止,感觉不坏。

    两人了解彼此更多,相处都更加轻松自在,也好像更近了。

    不像是夫妻,倒像是寻常朋友。

    不过现下,没人发觉。

    方静宁嫁过来这一天一夜,满足多过其他。

    方家,方景瑜便不甚好过了。

    唯一的至亲嫁到别人家了,方景瑜想姐姐想得紧,难过的吃不好睡不好,一直在担心姐姐过得好不好,会不会有人欺负她……

    方景鹤陪着他,宽慰他——

    “静娘回门,你便能见到她了。”

    回门还得两日夜。

    方景瑜怏怏不乐。

    “世子不是说李先生对学生要求严格吗?你不若去读书,一来分分神,二来有所增益。”

    方景瑜心烦意乱,实在读不进去。

    方景鹤劝来劝去,都没得到效果,没话可说,突来一句:“如今难过为时尚早,你要随李先生去游学,长久不见,还有得难过呢。”

    方景瑜胸口一痛,更难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