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尽·浮梦一
“走不了，是你的问题。”
东里玉抱着乔闻，冷冷吐出这句话，接着迈开两条优越的大长腿，径直越过摇光，快步走下楼梯。
摇光看着东里玉胸口插着的剑，内心震撼，过了会儿才捂着自己脖颈上的伤，靠着廊柱坐了下来。
嘎吱——
客栈的大门被打开。
嘭！
客栈的大门被关上。
东里玉无视一楼恐慌的人群，黑着脸返回二楼。
摇光坐在地板上，无视抵在眉心的无形灵剑，一面给颈部的伤口打上绷带，一面看向东里玉。
东里玉冷道：“摇光剑主，请把客栈外的封印解除，否则……”
额前的剑光抵近一分。
摇光面色如常，看着意识不清的乔闻，平静道：“我那封印能隔绝铃声，解了，乔闻会受不了。”
东里玉眯眼，抱着乔闻的手紧了三分。乔闻似感知到外界的动静，身体轻轻颤抖起来。
“为什么乔闻对这种铃声的反应这么大？”秋谷趴上东里玉的肩头，看向摇光：“我们明明都没事啊。”
摇光耐心解释道：“闻渡铃是千年前大魔渡尽所铸魔器，属于摄魂之物，能够通过摄取他人魂魄，达到控制他人躯壳的目的。”
“啊？”秋谷担忧地看向乔闻：“乔闻被他们摄魂了吗？”
摇光：“我还没说完。”
“哦。你说。”秋谷有种上课抢答被先生批评的错觉。
摇光：“闻渡铃除了通过摄魂控制他人，还能使魂魄有损的人陷入梦魇。”
秋谷惊了：“乔闻魂魄有损？”
摇光点头，末了提醒：“乔闻的情况，比你们想的复杂许多。唯有呆在仙山，他才能安然无恙。”
东里玉垂眸，也不知听进去没有，突然问：“陷入梦魇的人会如何？”
摇光看了他一眼，如实道：“一般情况下，梦魇的人离开闻渡铃的影响，很快就能清醒过来。但，也有人被梦困住，无法自主醒来，一直疯疯癫癫的先例。”
“啊？”秋谷垂下毛茸茸的尾巴，扫向乔闻的手臂，十分担忧：“乔闻不会变成后面这样吧？”
东里玉做了最坏的打算：“若是后者，可有方法唤醒？”
摇光不置可否：“还是等师长们来处理吧。你们并不了解乔闻的情况，贸然出手，可能会害了他。”
“那便是有方法。”东里玉看向摇光。
摇光沉默，东里玉却没有放弃探究的意思。
许久后，摇光叹气道：“神交。一应幻境、梦魇，皆可通过神交介入破除。”
“多谢。”东里玉垂眸看向乔闻，抱着人转身进了房间。
秋谷没跟进去，从东里玉肩膀上跳下来，蹲到了摇光的旁边，轻声问：“摇光剑主，你需要帮助吗？”
摇光已经快处理好身上的伤口，闻言摇摇头，“不需要，谢谢。”
“哦。”秋谷甩了甩尾巴，没走。
摇光不解地看向他，“还有事？”
秋谷晃晃尾巴，“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进来时看见夏丘了吗？”
摇光：“看见了。他说要回东里家传信，我便协助他突出包围了。”
“哦。那就好。”秋谷点点头，还是没走。
摇光略感疑惑：“还有事吗？”
秋谷犹豫了会儿，看了眼东里玉的房间，忽然压低声音问：“只有你一个人来追我们吗？”
摇光沉默片刻后说：“这个不便告知。”
秋谷换了个问法：“那你让我们等在这里，是不是说明已经传信仙山，让其他人来救你了？那玉衡会来吗？”
摇光摸了摸脖子上的伤：“……”
秋谷急了，“说呀！”
摇光依旧沉默。
秋谷只得妥协，提醒道：“好吧，不能透露也没关系。可你一定得告诉玉衡，叫他不要来这里。他的魂魄也有损伤，来这里会和乔闻一样的。”
摇光：“……”
不早说？
秋谷举起爪子拍他胸口：“听到没有啊！？”
摇光被拍得良心痛，好一会儿才道：“好……我尽量。”
秋谷笑了起来，变作人形，向摇光伸出手：“谢谢你，我扶你去我房间休息吧。”
摇光一愣，正要拒绝，却听房间内的东里玉唤道：“秋谷。”
秋谷当即变回狐狸，跑进了屋内。
*
月上中天，屋内没点灯，只有些许月光照亮。
东里玉抱着乔闻坐在床头，阴影下的面色分外凝重。
秋谷探出半个脑袋，担忧问：“主子，怎么了？”
东里玉把乔闻放在臂弯，沉默许久。
什么事情这么难言？秋谷疑惑，转瞬却听东里玉艰涩问：“怎么……神交？”
秋谷尾巴一卷，害羞地藏起狐狸脸：“主子你都不知道，我、我怎么知道？”
东里玉皱眉：“你不是和玉衡神交过吗？”
“就一次！”秋谷说完，瞬间意识到东里玉问这个，可能不是想打探他的私生活。
他看了眼乔闻，正色道：“主子你真要通过神交唤醒乔闻吗？”
“试试。”东里玉摸着乔闻的脸，沉声道：“若能唤醒乔闻，就不用等七曜仙山的人来确认情况。也可借此机会，甩掉外面的尾巴。”
“那会不会太冒险了？”秋谷担忧道：“魂交损有余而补不足。主子你进入乔闻的神识，会被他吸食魂力，轻则充当一次炉鼎，重则损伤魂魄啊。”
“不用你告诉我这些。”东里玉地扫他一眼：“你只需要告诉我怎么做。”
秋谷：“……不要。”
片刻后，被捆在床头的秋谷委屈道：“这种单方面的神交，需要借助一点外力。”
“嗯。继续。”
“先把彼此衣服脱了。然后……诶，主子，你蒙我眼睛干嘛！”
打好死结，确定不会中途松开。东里玉：“继续。”
被蒙上眼睛的秋谷更加委屈道：“然后起一个静心法阵，将乔闻放在法阵中央……”
“从后面抱住乔闻，将他双手放在小腹，与他十指相扣。”
“闭上双眼，运起灵力，想象自己化作一缕轻烟，慢慢融入乔闻的身体……”
东里玉一一照做。
融入的过程像是鸿毛入水。东里玉不断消解来自乔闻魂体的斥力，缓缓向其神识内部深潜。
不知过了多久，魂体的斥力骤然减轻，东里玉身体失重，极速向下坠去。
“杀——”
耳畔传来震天的杀伐之声。
东里玉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来到一个非常玄妙的梦中世界。
这世界的人、草、妖兽都变得无比巨大。而他却只有一根麻绳大小。
这些巨人与巨大的妖兽正在抵御绯红或深黑色的无形雾气。半空中，各色灵器乱飞，不时发出仿佛雷鸣的巨响。
而他，正缠在一截枯枝上。
为什么要缠着？
东里玉不解，试图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头和脖子都重得不成样子。他现在就像是被人抽走脊骨般，完全无法立起身子。
心头划过不解，东里玉尝试摆动身躯，随即看见了一条黑色的尾巴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摆。
“……”
啪——
忽然有一只巨大的人脚重重落下，踩塌了东里玉缠着的树枝。
东里玉立即闪避，摆着尾巴钻进了草丛之中。
他这举动吓到了跑动的巨人，巨人指着他大吼：
“这里有一只四爪妖蛇！不知道有没有染上魔障！”
“追！”
蛇？
东里玉扭身看着追来的巨人，目露凶光。
但为了尽早唤醒乔闻，东里玉不愿与梦中的幻影纠缠，摆尾潜入了密林之中。
月黑风高，东里玉一口气跑出三千里，把人甩掉后，停在一处水潭边喘气。
疾风横扫落叶，吹散乌云，月亮羞怯怯露面，照亮了水面。
东里玉站在水潭边，看着自己细长的倒影，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乔闻在做什么梦，他为何会是幼年形态？
“找到了，它在那儿！”
身后的幻影又追了上来。
东里玉收起疑惑，继续逃命。幼年时期的他，还没能力和修士叫板。
“格老子滴，这妖兽是不是生了灵智？”一道幻影忽然骂道，“溜老子们两座山了。”
另一幻影哈哈笑了两声，“那还等什么，追上去杀了取妖核啊！”
这话一出，身后那些幻影明显追得紧了些，还不时对着东里玉释放灵力攻击。
东里玉边躲边跑，速度降了下来，没坚持多久就被三个幻影堵到了一处高耸的悬崖。
“嘿嘿，小东西，再跑啊！”幻影们一面喘着气，一面狞笑着举起了缚妖索。
东里玉甩甩尾巴，随即闭上双眼，顺从身体的选择，纵身一跃。天边洁白的月轮上出现一道残影，东里玉径直坠下山崖。
“格老子滴！这么跳下去，妖丹怕都摔碎了！”
“下去看看！难得遇到个没被魔气污染的妖兽。”
“我们不会驭剑！”
“找路下山啊！”
山崖的交谈声逐渐被呼啸的风声淹没，东里玉下落的速度越来越快。
啪——
东里玉触底，摔在了一方富有弹性的羊脂白玉上。
白玉一半泡在水中，是温热的，触感十分舒服。
东里玉摔懵了，下意识用爪子嵌入白玉，正要支起细长的身体，白玉忽然动了一下。玉面变得垂直，东里玉差点掉进水潭，忙找了个深色凸点稳住身形。
这玉……怎会动？
东里玉摔懵的脑子终于回过神来，凝神看清了身下之物。
这根本不是玉，而是一具白皙如玉的男性躯壳。
他现在所借力站定的深色凸起，正是躯壳的……
哗——
一只细长劲瘦的手忽从水面探出，精准捏住东里玉的七寸。
东里玉抬起头，猝然对上一双熟悉却冰冷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