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蓝闪蝶(十一)
郁辞虽然跟秦砾道了晚安，却并没有真的回去睡觉。
现在离天亮还很早，他想了想，决定自己去山神庙那边看看。
一来，他实在想知道那个所谓的“骷髅怪物”是个什么东西；二来，他打算去确认一下，辛泉是不是真的死了。
夜晚的村庄比白天更加阴气森森，空洞洞的屋子默立在道路两侧，无声地向他投来视线。
郁辞脚步轻快地朝着山神庙的方向走去，穿过白雾弥漫的山林，终于看到了那座传说中的山神庙。
这片地方果然如秦砾他们所说，四下里荒芜一片，到处都长满了杂草。夜色下的庙宇像一头巨大的怪物，无端显出两分狰狞诡谲的本色来。
郁辞踩着杂草往里走去，径直绕过神庙，打算先去他们说的那口井看看。
夜里的山间一片寂静，除了脚步踩在草丛里发出的声音，几乎没有别的动静。冷白月光照在及膝深的草丛间，郁辞往里走了大约二三十米，最后在神庙后方的空地上，看到了那口井。
苔痕斑斑的井口掩映在杂草之中，稍不留神都注意不到。郁辞的脚步在井前站定，看着深黑一片的井下，思忖片刻，敲了敲井边:“下面有人吗？”
井下没传来任何回应。
看来辛泉应该是凶多吉少了。
郁辞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而现在他的直觉告诉他，辛泉看见的那具井底下骷髅，绝不简单。
他放出万形丝，慢条斯理地在之前捆绳子的木梁上打了个结，接着纵身一跃，从黑洞洞的井口跳了下去——
疾速的下坠中，风声不断掠过耳畔，直到快要落到井底时，万形丝才猛地拉紧，减缓了他下落的趋势。
血液中的肾上腺素含量在下坠过程中迅速升高，他笑着用食指划过万形丝，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溢出的鲜血很快被万形丝吸收，郁辞奖励似的笑道：“‘哥哥’说的没错，你果然是个很棒的道具。”
得到了鲜血和夸奖的万形丝轻缓地将他放到井底，撒娇般蹭了蹭他的腕骨。郁辞双脚踩在井底的水洼中，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气味。
他甚至怀疑那具骷髅是被熏得受不了才诈尸的。
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意外的是，并没有在井底看到除了自己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形物。
不管是辛泉，还是那具骷髅。
要不是井底还残留着辛泉的呕吐物，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诓了。
井底空间逼仄，最宽处不足两米。郁辞打着光仔细观察了一圈，终于，在某个角落里，看到了一条直径不到一米的通道。
通道下方，还有淤泥被剐蹭过的痕迹。
他蹲下身，先用手电筒查看了一番通道内的情况。
这条通道不算长，通道后似乎还连接着很大的一片空间，隐约有一点昏暗的光线透了过来。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郁辞保持着下蹲的动作，从通道穿了过去。
穿出通道后，面前的道路豁然开朗。
这里看起来很像现实世界中的下水管道，两侧的墙壁上，还零星亮着几盏昏暗的煤气灯。
前方道路狭长，二十多米远处就有一个拐角，不知通往哪里。郁辞抬腿往前走去，大约一两分钟后，听到一个岔口右侧，传来了隐隐的哭声。
哭声断断续续，似乎有些耳熟。这次郁辞先检查了一下自己的SAN值，确认没掉后，才循着哭声的方向，继续往里走。
他一连拐过两三个弯，最后终于在道路的尽头，看到了一个……坑？
哭声就是从坑里传来的。
郁辞好奇地走了过去，在坑的底部看到了一个人，活的。
这个坑大约有三米深，辛泉抱着膝盖坐在坑底，咬着嘴唇，小声抽噎着。
听到脚步声，他受惊般抬起头，在看到郁辞的那刻，瞬间睁大了眼睛:“郁哥……？真的是你吗郁哥？！”
大概是因为哭了太久，他的嗓音已经有些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听上去可怜极了。
郁辞在坑边蹲下身，杵着下巴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辛泉抬手用力抹了把眼泪，仰头看着郁辞，哽咽道:“呜呜郁哥，你真的来救我了……我还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呜……”
今天下午被赵乔青丢在井底不管后，辛泉本以为自己死定了。
骷髅发出的动静不断在耳边响起，极度恐慌之下，他双腿发软，身体贴着井壁滑了下去，却在滑到一半时，身后一空，猛地向后摔倒。
他误打误撞间找到了一条逃生通道，一路跌跌撞撞跑到了这儿，却因为太过慌忙，一脚踩空，掉进了坑里。
这个坑很深，应该是排水系统的一部分，摔下去后，他疼得好一会儿都爬不起来。好在坑底有一层厚厚的淤泥，他才幸运地没伤到骨头。
然而这么深的坑，靠他自己是怎么都上不去的，何况坑外面还有一具光是看上去就很可怕的骷髅。
郁辞问:“那具骷髅现在在哪？”
辛泉眼泪汪汪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它追了我一路，看我掉进来之后，可能是怕跟着跳下来会摔散架，在坑外面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那它之后还回来过吗？”
这个问题才刚问完，没等辛泉回答，郁辞就听到身后不远处，传来了某种异常的声音。
嘎吱，嘎吱。
像是骨骼关节在生硬地摩擦。
对危险的强烈预感瞬间击中了他，他第一时间起身回头，万形丝迅速从袖口中放出——
“锵！”
金属刀丝与骷髅骨头相撞，发出刺耳的声响。
那具骷髅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一步之外，腐烂发黑的嘴巴大张着，直直朝着他扑来！
千钧一发间，万形丝缠上骷髅的脖颈，用力向后一勒，堪堪阻挡住了她的攻击。
与此同时，一个弹窗出现在郁辞面前:
【玩家遭遇副本怪物：腐烂女尸】
【击杀/安抚可获得：80/100积分】
郁辞挑了下眉。
居然还有“安抚”这个选项，积分奖励甚至比击杀更多。
而且之前遇到那个蝶人女孩时，并没有出现类似的弹窗，现在却有了，这又是为什么？
面前的骷髅显然十分强劲，以万形丝的硬度和韧度，正常情况下，她的脑袋应该已经被割掉了。
然而眼下她却毫发无损，只被阻拦了一下前进的趋势。
难怪杀不死的人面虫都只值20积分，这个骷髅的击杀积分却翻了四倍。
寇寒那个打架疯子不在，郁辞不认为自己一个纯新人能独自击杀这个怪物。
而且比起击杀，他现在对那个奖励积分更高的“安抚”，要感兴趣得多。
万形丝以最快的速度，率先控制住了她的四肢。这具女尸看身量是个成年女性，郁辞对她的身份快速作出了判断，试探着开口道：“周老师，我……”
然而这几个字才刚出口，骷髅就已经挣脱了万形丝的束缚，再次朝着他扑来！
她的行动虽然比正常的活人要略显迟缓，力道却奇大无比。郁辞迅速做出判断，凭自己现在的战力，根本不可能真的将她控制住，稍有不慎，还会作茧自缚。
“郁哥小心！”
骨骼摩擦的声音转眼已至耳边，带着浓重的腥臭气味，郁辞后方就是那个三米深坑，千钧一发之际，他擦着墙角向前滚身，堪堪躲过了骷髅的攻击。
“哐！”一声巨响，骷髅的手骨砸进墙壁，连带着整条通道都簌簌震动起来。
郁辞完全可以想象，如果刚才他没能躲开，那么被砸烂的，就会是他的脑袋。
一击未中，腐烂的骷髅转过头，空洞的眼眶再次锁定了他。
她看上去完全没有任何停顿和交流的意思，歪着脑袋，将自己的手骨从墙壁上拔了出来。
骨头关节转动摩擦，发出刺耳的“喀喀”声。
郁辞当机立断，转头以最快的速度往外跑去。
身后的骷髅穷追不舍地跟了上来。原路折返只会是死路一条，经过刚才的岔口时，郁辞毫不停顿地选择了另一条路。
这片井下的空间曲折复杂，全然无法预测在下一个转角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骷髅的行进速度比之前的人面虫要快得多，身后的脚步声如影随形，极速奔跑下，郁辞的体力值在飞快下滑。
80、70、60……
这样下去，即便前方的道路畅通无阻，被追上也是早晚的事。
而到了那个时候，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喉咙里弥漫着腥甜的铁锈味，紧张与兴奋之下，他的心脏不断加速跳动，进入游戏以来的所有线索在脑内一一分析回顾，寻找着破局之法。
周铮，支教，李乖，山神庙……
思考间，前方的道路尽头再次出现了一个岔口。
郁辞目光微动，就在这时，通道两侧的灯，突然毫无预兆地熄灭了下去——
潮水般的黑暗骤然填满整个空间，身后紧追的脚步声和关节摩擦的声音，却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嘎吱嘎吱嘎吱嘎吱……
黑暗之中，那声音简直像是贴着后背传来的，近到仿佛对方一抬手，就能搭上他的肩膀。
不能回头。
这种时候，绝对不能回头。
身体与转角间的距离无法准确判断，郁辞脚步未停，向前放出了万形丝，在万形丝碰到墙壁的那刻，没有犹豫地向右转去。
这种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无法预判的感觉很容易令人不安，但事已至此，前方的一切都是全然的未知，只有赌上一把。
土腥味的风不断划过脸颊，万形丝在前方承担着探路的功能，有惊无险地再次跑过一个转角后，郁辞的脚步却骤然停下。
不论是万形丝传来的触感，还是面前空气的流动和气味，都十分清楚地表明:
他的前面已经没有路了，只剩下一堵严丝合缝的墙。
这是一条死胡同。
嘎吱，嘎吱。
身后的骷髅同样追过了转角，黑暗中，所有细小的动静都被无限放大，郁辞清晰地听见了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
骷髅与他之间的距离在一步步拉近，他却呼出一口气，缓缓勾起了唇角。
千丝万缕的线索汇聚在一起，最终聚焦在了蝶人女孩死之前最后说的话上——
那个破局之法，他想到了。
万形丝在半米之外结成最后一道防线，紧接着，腐臭气息猛然逼近，刀丝和骨头摩擦碰撞的声音再次响起。
“锵！喀喀锵！”
郁辞平静地掏出只剩下最后几格电的手机，微弱的光线照亮了附近的一小块区域。
半米之外，腐烂骷髅正在拉扯撕咬着万形丝结成的防御网，空洞的眼眶直勾勾盯着郁辞，看上去随时就要冲过来，把他撕成碎块。
而郁辞的身后，只有一面堵死的墙，早已退无可退。
他唇角却挂着不甚明显的弧度，修长的手指划过屏幕，快速操作着什么。
正如系统给他的特殊技能所说，他的确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
追求极致的刺激，与利益的最大化。
而当赌注足够重，赢的把握却比输更大时，放手一搏，就会成为一件令人愉悦的事。
纤细的指尖指点开手机铃声的界面，下一秒，骷髅挣开万形丝的防御，以不可阻挡之势，向他攻来——
猩风破空而至，与此同时，尖锐的警笛声骤然从手机听筒里响起，霎时间充斥了整片逼仄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