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定

    严老师窘迫地看着林昊，林昊这些年变化其实不大，但那个角落里的男孩，那个喜欢男孩子的男孩，即使他学习很好，自己却从没有正眼看过他，因为他就像是自己教学生涯中的一个污点。

    “严老师，听说你们班那个林昊是个同性恋啊？还和你们班那个秦澈不清不楚的，说秦澈转学就是受不了他的骚扰。”一个老师一边烤着火一边八卦着。

    严老师改作业的手顿了一下，慌忙掩饰说：“有这样的事吗？我怎么不知道啊？”

    “你班主任都不知道啊！这件事连外校的都知道了，还说林昊初中的时候因为跟人告白被拒，还故意陷害人同学。”同事一本正经，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严老师只能沉默地把头埋得更低，那个老师见严老师没有搭话，再加上别的老师小声提醒，也不再继续说，办公室里剩下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上课铃响起，严老师看了眼课表便如释重负地离开了办公室。

    可当她前脚刚踏出办公室的门，里面又响起了讨论声。

    “小严真惨啊，才当老师没多久就遇到这样的学生。”

    “就是就是，同性恋就算了，人品也不行，光学习好有什么用。”

    “诶，听别人说同性恋都容易得病，这个学生不会……”讨论的声音戛然而止，或者至少切换到了门外严老师听不到的声音。

    严老师神情恍惚地走向教室，回想起自己刚入职时满腔热血要做一个好老师，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却又有些不知所措。

    回想起秦澈跟另外一个同学在班里为了林昊课桌上不堪入目的言论打架这件事，现在又有这样的流言蜚语流传在学校里，严老师现在只感觉自己的教师生涯岌岌可危。

    “严老师，你等一下。”粗犷的男声在背后响起。

    严老师不用回头都知道是教导主任在背后叫住自己，而且听这语气，找自己肯定没什么好事。

    “主任什么事？”严老师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僵硬到就像是被寒冬冻住了脸。

    教导主任背着手，一脸严肃地看着严老师：“你们班怎么回事？打架的事有你们班，现在还传出来……那档子事，我都不好意思说，你这班主任是怎么当的？”

    “主任您别生气，我一定好好教育学生，让他们别乱说话。”严老师赔着笑。

    “最好是！我要是在听到这种不堪入耳的东西，你就别想带这个班了。”

    教导主任扔下这句狠话就离开了，严老师恍惚地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教室的，她只觉得自己很倒霉，怎么会摊上林昊这样的学生。

    学生们看着严老师一脸严肃的样子都感觉心惊胆战的，甚至班长都忘记喊起立了。

    “今天我们来讲……”严老师整理了下心情后翻开课本，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林昊呢？”

    周围的人纷纷摇头，其实秦澈走了过后林昊下课基本不在教室里，不过每次上课就回来了，不过今天不知道怎么打铃了这么久还没回来。

    “报告！”严老师正准备发火林昊就出现在门口。

    “你去哪了？上课了知不知道？你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师吗？”严老师一时间仿佛找到了情感的宣泄口，把刚才的不悦一时间全部发泄在林昊身上。

    “我……我刚才去上厕所……”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这节课就站在走廊上，反正你也不想听！”

    说完严老师就继续开始讲课，林昊也安静地站在走廊上。冬天的风在走廊上呼啸着，林昊靠着冰冷的墙体发抖，脑海中却回忆着刚才自己无意间听到的教导主任跟严老师的对话。

    “林昊你不准死！”秦澈的话语就像是这寒冬里唯一的火苗，散发着微热的温暖。

    严老师不时偷瞄窗外被冻得发抖的林昊，虽然有些不忍心，但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进来吧！再有下次你就站到操场上去。”最终还是没让他站满一节课就把他叫进去了。

    林昊缓慢地走到自己位置上，他先是停了一下，随后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包和散落一地的书本后便安静地开始听课。

    严老师都看在眼里，但她从来没想过林昊的书包和课本为什么会在地上，或者说她看到林昊没有反应，便在内心开始默许了这种行为，反正秦澈走了以后，没有人会再为林昊出头了。

    “有件事跟大家说一下。”严老师放下课本，“都是高中生了，说话做事都有个度，别最后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听到没有？”

    “听到了！”

    有的人知道老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便附和地格外响亮，而林昊依旧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低着头认真看着课本，然而课本的边缘却被林昊紧紧攥到变形。

    “诶不是，你们在说什么？”李国阳的声音把严老师拉回了现实，“秦澈转学只是因为不想耽误林昊，怎么被你们传成这样了？”

    林昊拉着李国阳的小臂想制止他，就像秦澈走后，每次李国阳来问林昊发生了什么时，林昊一直说的那样。

    “跟你没关系李国阳。”

    但这次，李国阳不满地挣脱林昊：“你他妈这句话讲了这么多年，你还没说烦吗？”

    “行了，你们两个要吵就出去吵！”严老师终于坐不住了，拿出老师的架子教训两人。

    严老师走到林昊身后，冲着他冷笑一声：“林昊，你当初毕业照不拍，毕业了这么久也没有一点消息，不过也是，我要是你也不好意思跟大家联系。”

    “就是！当初上学的时候他对谁都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现在居然觍着脸来吃饭，真是不要脸……”

    李国阳瞪了一眼说这话的人，见对方不说话了，他才走上去跟老师解释：“老师，您不是让我组织我们这一级的人吗？我回来的时候正好遇到林昊，跟他也这么多年没见了，才叫他的。”

    “老师没怪你。”严老师拍拍李国阳的肩膀，“但是你也要考虑一下，你们都考上了大学，林昊却在这当个服务员，这多不好不是。”

    “服务员？老师您在说什么？”李国阳不解地问。

    严老师指着林昊的衣服对李国阳说：“你看他这身衣服，不就是这里的制服吗？”

    李国阳仔细看了一下，林昊的衣服确实颜色跟这里服务员的衣服很像，但也仅仅是像而已。

    “老师你搞错了，他……”

    “呵！”原本一直沉默的林昊突然放肆地冷笑起来。

    “你笑什么？”严老师疑惑地看着林昊。

    “我还以为我毕业这么久，什么都过去了，没想到什么都没变。也挺好的，能看到老师温暖的一面也不亏。”林昊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无奈地走向门口。

    一个学生不满地站起来指着林昊破口大骂：“你别在这里阴阳怪气的！当初你害得我们班遭了多少白眼，谁提到我们班都是你那档子事，好好一个班都被你抹黑了。”

    “抹黑？我学长一个人凭什么能抹黑你们一个班？怕不是你们这个班本身就有问题。”郑辉明突然出现在林昊背后，脸上还有些酒精晕染的绯红。

    “你怎么来了？这里没……”林昊还没来得及说完，郑辉明就捂上林昊的嘴，还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嘘，本来只是叫你过去喝一杯的，但我不能看我们班同学这么被欺负。”

    轻微的酒气轻抚过林昊的耳畔，让林昊的大脑一瞬间宕机了。同学，此时此刻林昊觉得这个词语很陌生，却又很温暖。

    “你又是谁？我们班的事关你什么事？”

    “我是……”郑辉明看了眼沉默的林昊，“关你屁事！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么欺负人！”

    那个人看郑辉明也不是个善茬，便把矛头对准林昊，就像曾经那样。

    “哦！我懂了，这是你哪个小男朋友吧？真他妈恶心，你个死基佬！”

    话音刚落，就是一阵椅子翻倒，餐具落在地上的声音。林昊把那个人按在地上，用身体的重量压得他动弹不得，一只手握着洁白的碎瓷片抵在他的喉咙前，双目通红，额头上青筋暴起。

    “你他妈再说一句试试？”

    一时间所有人都慌了神，有人尖叫，郑辉明和李国阳去拉林昊，但林昊纹丝不动，鲜红的血液顺着紧握的白瓷片一滴一滴落在那个人的喉咙上。

    血腥味冲进那个人的鼻腔刺激着他的感官。

    “你他妈想干什么？”

    “干什么？”白色的瓷片又往前了一分，甚至他都能感受到瓷器的冰凉，“忍了你们那么久，现在也该是新仇旧恨一起算的时候了！”

    说罢林昊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把挣脱了抢夺他手上凶器的郑辉明，高举着手中白色的瓷片。

    “再见了！”

    林昊的手臂快速下落，尖叫、悲鸣、怒号一齐响起，林昊身下的人惊恐地闭上眼睛，瓷片落下时他甚至能听到空气被划破的声音，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近在咫尺的死亡。

    可是冰冷的瓷片最终还是没贯穿他的喉咙，只是在他耳边炸开。

    “才是这样就怕了？”林昊在一片死寂中站起身，单手整理了下衣服。

    “你知道过去你们尖锐的语言，课桌上辱骂的话语，以及……”林昊顿了一下，眼睛看向一旁沉默的严老师，“您的冷漠，都比那块瓷片锐利千百倍。”

    “把秦澈逼走的可不是我们，做出那些恶心事的也不是我们，你林昊也不是什么好鸟！”另一个同学面红耳赤地指着林昊。

    “秦澈……”林昊冷笑一声，“你们不待见秦澈是当我不知道吗？别搞得你们很熟的样子，麻烦你们下次释放恶意不要用别人或者谣言当借口，有本事把事实砸在我面前，那时候你要骂多久我都奉陪到底。”

    见那人不再多说，林昊也朝门口走去，郑辉明不屑地看了眼这一片狼藉的房间，也跟着林昊往门口走。

    林昊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说：“希望这次给你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了。”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快让我看看，你手没事吧？”

    关上门的一瞬间郑辉明连忙拉起林昊的手查看。血是止住了，但是两道深红的伤口和一手的血渍郑辉明看着还是心疼，他轻抚着那两道伤口。

    “嘶……痛！”

    “现在知道痛了？以后还耍帅不？”

    “你能理解吗？”林昊长叹一口气，“我其实一开始还挺高兴，以为大家都不在意这件事了，结果却是这样……让你见笑了。”

    郑辉明看着林昊，明明刚才还那么强势，现在却看上去十分失落，郑辉明伸出双手想抱一下林昊。

    “辉哥！”

    “艹！”一个男生从走廊尽头跑过来，郑辉明握紧拳头，暗骂了一声。

    “林学长好！”男生跑过来跟林昊打了个招呼，“你不是来找学长吗，怎么这么久还没回去？”

    “刚才……”

    “刚才我有些事他在陪我呢，你们在哪个房间？我忙完就过去。”

    林昊推了一下郑辉明的后背，郑辉明惊讶地看向林昊，林昊神色不再黯淡，眼底散发着似曾相识的喜悦。

    “在xx房间，学长你要来哦！”男生拖着呆住的郑辉明往房间走。

    “辉哥！”

    林昊突然叫住郑辉明，郑辉明停下脚步疑惑地看向林昊。

    “九月份到x大记得找我哟！”

    郑辉明用力地点点头，原来林昊看到了自己发的朋友圈。

    “啥？辉哥，你考上x大怎么不跟兄弟说呢？你……唔唔唔！”

    郑辉明害怕林昊听见了，连忙捂着男生的嘴把他拖走，还不忘叮嘱林昊等会过来找他们。

    看着郑辉明离开后，林昊懊恼地查了一下自己银行卡的余额，看着前几天到账的奖学金心痛地走向前台。

    “额……那啥，请问下那个包房大概要赔多少钱？”林昊战战兢兢地问前台。

    “您好，包房的钱我们经理说不用您赔。”

    林昊还在怀疑是自己耳朵有问题还是前台甜美的声音出了差错时，前台依旧用甜美的语气告诉他：“我们经理在那，您有问题的话当面问他吧。”

    林昊顺着前台指的方向看过去，却看到卫生间里遇到的那个大叔正惬意地靠在沙发上，手里把玩着打火机，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