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9章 冷意
喝了一大口后，大声说了一句“畅快”，然后他将酒壶递给了赵武。
“小子，懂酒不？”
“略懂！”赵武说着，接过了酒壶，放在鼻尖一闻，满脸陶醉。
前世今生，这样的好酒不多，如果师弟在，必然一剑三万里，都要抢得此酒。
于是，他也开始了一场豪饮。
能让他豪饮的人不多，能让他豪饮的酒更不多。
南宫观澜看赵武喝得痛快无比，脸上浮起一丝得意，问：“怎样，小子？”
赵武放下酒壶，长吐了一口浊气，笑道：“此酒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尝！”
南宫观澜傲然道：“当然，此酒只有我南宫家有，想必你今生也唯有与老夫家人、朋友能饮。”
何止今生，前世都没有喝过这般美味的好酒，想着赵武又豪饮了一大口。
南宫观澜那雄狮般的双目里，闪过一缕浓浓的悲色：“此酒乃是出自家妹之手，名曰洛神酿，只是今后，再无人能酿出此等美酒。”
105.料峭春风吹酒醒
接天的雨幕笼罩天地，润物有声。
悲伤起，随雨幕扩散，揉进春风里。
似乎是想起了大将军车马中的至亲，那些士兵有些想念家人，不禁伤感，不自觉红了眼眶。
赵武拍了拍南宫观澜的肩膀，说：“路还长，天总会亮，逝者如斯，故不舍昼夜，须尽欢。”
南宫观澜说：“对，须尽欢！”
说着，他纵马疾驰，朗声大笑
赵武也策马扬鞭跟了上去。
南宫观澜豪迈无比的笑声，在天地间回荡。
所有的悲伤，都在这一刻，化作了男儿们快意恩仇的，豪情。
……
……
九皇子相送南宫大将军百里后，策马而回。
春雨再停，春风微冷，喝了无数烈酒的赵武，渐有醉意，也被春风吹散。
在巍峨的皇城之下，赵武看见了一马，一龙袍。
是天子！
他知道天子会在这儿等他，但是他却不知道天子要找他做什么，于是有些不解。
天子问：“你是不是怪朕？”
赵武反问：“怪你什么？”
天子说：“你母亲梅妃的事情，赵千云的事情，还有南蛮少女柳飘飘的事情，以及你的曾经。”
赵武说：“往事对于我来说，多是昨日之日不可留，今日之事多烦忧，大部分我早已忘记，记下的，都是那些不能忘的。”
天子说：“随朕去个地方？”
赵武点了点头：“好！”
跟着，天子与赵武策马进城。
……
……
对于一个皇子来说，能与父皇并肩纵马，莫过于是最大的荣幸。
可是赵武并不觉得荣幸，因为他又不是真的赵武。
如果不是天子此次的邀约，大概他这一生都想不到，在这个偌大、繁华的西楚皇城里，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这是一座宅园，很大，但却早已经破败，似乎也是皇宫的一部分，只是不知曾经住着某位贵人。
赵武一出生便在冷宫，皇宫中很多的地方，他确实是没去过的。
不过这个地方，整个皇城也没有几个人来过。
宅园的朱红色大门上，落满了尘埃，约莫只是用手轻轻一抚，便能惹得满手尘。
天子看着破败的宅园，有些感慨。
赵武闻到了浓浓的梅香，若有所思。
“这是你生母之前住过的地方。”天子悠然道。
赵武点了点头，意境不错，曾是个福地，但却终究多了几分寂寥。
天子推开了宅园朱红色的大门，上面两张交错的封条怦然断裂，那些尘埃随着大门“嘎吱嘎吱”的移动，散落了一地。
就像那些本已尘封的往事，忽然散落在了心头。
打开了朱红色的大门，也是打开了回忆的窗。
入眼的，是满园梅花。
明明已经过了腊月深冬，下起了贵如油的春雨，这破败宅园里的梅花，却依旧是生机盎然，争相斗艳，难道是满园春色关不住？
天子说：“在这里栽种的梅花，花期是四季不凋零的，而且你生母喜梅，如梅，便赐了梅妃这一称号。”
赵武知道，这里梅花之所以能四季常开不败，是因为压了大气运。
天子拂袖入园，赵武尾随其后。
陈旧的老宅园，落满了尘埃，本应遭人嫌弃，却因为满园梅香，反倒很是惹人喜爱。
天子说：“自古皇家是非多，自古皇家多无奈，你母亲进冷宫，我也是逼不得已，千云进司礼监，我也是逼不得已，而对于你的种种，我也是逼不得已。”
“还好，你总算展现出了过人的本事，也算弱者自强、悲者自救。”
赵武问：“若是我没有展现出这些东西，是不是你早已默认，我死在了皇宫里？”
天子不可置否地笑了笑，这世上总有一些事情，由不得你。
赵武很想说，其实，你的九儿子已经死了。
他觉得眼前的这位皇帝，有些悲哀。
天子说：“当年你母亲的事情，皇后有关，但是她也是被人利用。”
赵武点了点头：“我知道。”
天子转过头一脸认真地看着这个容貌无双的儿子，问：“你可恨我？”
赵武摇了摇头，说：“其实我不恨任何人，只是欠我债的，终究要还。”
天子说：“我知道我很多的想法对你不公平，但我真的从来没想过要害你和千云。”
赵武点了点头说：“我知道。”
不知是宅院的梅花太美，还是心中被勾起的往事太伤感，天子竟然红了眼眶，说：“当年你母亲的事情，也与神威候有关。”
赵武说：“我知道！”
天子接着说：“还与刘贵妃以及很多人有关。”
赵武说：“我也知道。”
天子忽然笑了，问：“这天下可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他的眼眶依然还是红的。
赵武认真地想了想，说：“不知道。”
天子笑得更开心了，说：“皇后这件事情，朕错了。”
赵武拍了拍他的肩膀，说：“这不是你的错。”
天子觉得这种感觉很奇怪，就仿佛自己的儿子比自己要大很多，反而就像自己的长辈一样，于是他神色古怪地看向了赵武。
然而，赵武却是已经负手来到了几颗梅树前。
他看着那些沾着雨露的花瓣，说：“我想移植几颗梅树去冷宫。”
天子点了点头，说：“可以，你还能陪朕去个地方么？”
赵武说：“好！”
跟着，二人出了梅园。
满园春色，再次被关了起来。
天子和赵武上马。
临走前，赵武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宅院，却是在想一个很疯狂的问题。
……
……
皇城西，青山头。
天子与赵武并肩坐于崖上，太阳不知道藏在了哪一方云海里。
在他们身前，有两坛酒。
一对不是父子的父子，就这样沉默着豪饮。
两坛酒，去了大半，天子和赵武都有了些醉意。
但是春风醒酒，他们还不至于全醉。
就在这时候，天子说：“南蛮少女柳飘飘要离开了，你别怪朕。”
赵武问：“为什么？”
天子叹了口气说：“未央宫的巫蛊事件闹得很大，会有很多居心叵测的人利用这件事情兴风作浪，柳飘飘是南蛮的，而且擅巫术，只要有心之人，难免会利用此针对你，很麻烦。”
赵武说：“我从来不怕麻烦！”
天子说：“我知道，只是我怕我保不住那个少女，更保不住你！”
赵武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天子叹息着饮了一大口酒，道：“谢谢理解。”
赵武苦笑：“你这天子当的，也真够憋屈的。”
这句话，可以说是将天子心中的心酸全部揪了出来，一个实力不能碾压一切的皇帝，当的是真的辛苦也辛酸，要做就做大秦神武皇帝那样的皇帝。
可惜，这世界上，又有几个大秦神武皇帝呢？
这世界上，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赵武说：“谢谢你！”
天子有些不解：“嗯？”
赵武说：“谢谢人字院那场刺杀的解围，以及数次危机，你的支持。”
天子说：“你不恨朕就好。”
赵武说：“我不恨任何人，我只知道别人欠我的，我欠别人的。”
天子说：“你知道朕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喝酒么？”
赵武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天子感慨道：“这里，曾是朕与南宫洛第一次约会的地方，那一年她十三岁，她在那个春风十里的清晨，给了朕三样东西。”
赵武想起之前天子前往未央宫的装束时，约莫明白了什么：“竹杖、竹马、芒鞋？”
天子点了点头，说：“那时候，朕还不是天子，甚至连个太子都不是，只是一个小小的皇子，就像现在的你一样。”
“朕，终究欠她太多，唉！”说着，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
赵武说：“不要去想那些，既然选择了远方，便只顾风雨兼程。”
天子慈祥地笑了笑：“朕，不会轻言放弃，不过朕接下来的话，可能会对你不公平，你别怨朕！”
赵武抬手示意：“请讲！”
天子说：“你知道的，赵玄水很像朕年轻的时候，所以朕将整个天武学院的弟子，都交给了他打理。”
赵武忽然明白了，原来之前天子的一切行为，都不过是跟自己打感情牌，接下来的，才是天子的主要目的和动机。
他觉得，有些虚伪，于是便将之前的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
他只是沉默，没有再说话。
天子却不知，接着说：“朕希望，赵玄水能够成为朕，超越朕，就像朕超越自己一样。”
赵武说：“这世界上没有人能够代替你而活，就像没有人能够两次踏进同一条河里，就像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叶子一样。”
天子说：“但总会希望，那个很像自己的人，很有出息。”
赵武说：“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天子说：“不管如何，进入天武学院天字院内，你要怎么做我不管，不管你有没有击败水儿，到时候，我都会把赵千云从司礼监接回到你身边，然后封王封地。”
赵武没有回答，因为这本就不需要他回答，这是天子的试探。
说进入天武学院天字院，想做什么都不管，只是一个试探，有没有击败水儿，都会把赵千云接回来，是一个承诺。
言下之意，就是在告诉赵武，进入天字院内，不要与赵玄水为敌，赵千云会平安无事的回来，赵武也会封王封地。
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
先前看似情深的天子，实际上心狠手辣。
赵武说：“我知道了。”
其实，他现在已经并不太在意天子的态度和对他的想法，现在西楚的水很浑浊，想要浑水摸鱼，就要到岸上去。
当然，离开浑水前，比如会遇到很多事情，所以他在临走前，必须展现出足够的价值，让一些势力觉得帮他是值得的。
例如白家。
例如南宫观澜。
因此，赵武并不准备按照这些话说的做。
天子见他不说话，误以为他是默认了，十分开心的大笑着说：“朕能有你这样的儿子，朕真的很骄傲，真的很开心。”
赵武没有说话，只是饮着烈酒，心想：应该不是儿子，而是棋子。
天子说：“既然能跟南宫家结个善缘，你可以多跟他学学带兵打战，到时候的封地，会挑块儿好地给你，你想扩展疆域，守卫边关，都随你！”
赵武既不想守卫边关，也不想扩展疆域，于是问：“为何，西楚人不出三户州？”
天子说：“世界太大，总有豺狼饿豹，那龙兴原更是风云变幻，一个不小心就是灭族亡国的下场，西楚人虽然好武勇，却自诩为狡兔。”
“你说，一只狡兔，怎么可能会闯进野兽遍布、杀机四伏的的大森林呢？”
赵武很认真地说：“但我不是狡兔。”
天子问：“你想出三户州？”
赵武点了点头说：“不出去走走，你会以为这就是世界。”
天子大笑，他觉得赵武完全说的就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
楚人是不会出三户州的，哪怕你想出，也没人会跟你出，因为你自己不想做狡兔，并不代表其它的人不想做狡兔。
……
……
策马百里送南宫观澜，与天子观梅园、崖上饮烈酒。